试评周成村散曲
徐耿华
周成村先生无疑是当今曲坛最为著名的人物之一，这不仅因为他是中华诗词学会散曲工作委员会的副主任、湖南潇湘散曲社社长，为湖南乃至全国的散曲创作事业指导当今、擘画未来，颇多建树；而且是因为他潜心研究，刻苦创作，其散曲作品多姿多彩，颇具影响。
散曲是我国文学史上一朵绚丽奇葩。它是中国诗歌走下圣坛，走出文人小圈子，走向民众，走向社会的产物。散曲雅俗共赏，最接地气，因而它能够在元明两朝光焰万丈，大放异彩。当然，散曲也有被人不重视、甚至看不起的时候。清代文人重视考据之学，于诗歌创作方面也只是重视诗词。他们视散曲为雕虫小技，非文人雅士所为。这种鄙视散曲创作的倾向一直延续到上世纪末，到了本世纪初，一些具有远见卓识的人奔走呼号，旨在复兴散曲创作，周成村先生也是这些鼓与呼者之一。
不仅如此，周成村先生从研究羊春秋先生散曲创作理论开始，逐渐掌握了散曲创作的路子，写出了大量造句新奇、声韵自然、文字通俗、描写逼真、取材丰富的好作品，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正如秦牧在《艺海拾贝·鲜花百态和艺术风格》中所说：“艺术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因为艺术风格是一个艺术家创造个性成熟的标志，也是一部作品达到较高艺术水准的标志。”仔细研读周成村的散曲作品，我们不难发现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题材广泛，突出了一个“杂”字
取材广泛是散曲创作的优势特点。任中敏《散曲概论》说：“我国一切韵文之内容,其驳杂广大,殆无逾于曲者。剧曲不论,就散曲以观,上而时会盛衰,政事兴废；下而里巷琐故，帏闼秘闻，其间形形式式，或议或叙，举无不可于此体中发挥之者。……则公卿士夫，骚人墨客，固足以写；贩贾走卒，娼女弄人，亦足以写。”
粗览周成村散曲，很快就能得出“驳杂广大”这一结论。其作品所反映的生活面之宽阔、包涵的信息量之丰富非常突出。凡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方面的许多重大事件都有反映；凡人民所关心的两岸统一、反霸权主义、反腐倡廉等国内外的许多热点问题，都凝结在笔端，或赞颂、或褒奖、或抨击，都是一腔热忱，表现了强烈责任感和是非观念。写人物，《毛主席的睡袍》《缅怀彭德怀元帅》《送袁隆平院士》等，固足以写；《赠农民曲友曾维海》《街头舞者》《王老汉卖福彩》等，亦足以写。写景物，汨罗、南岳、岳麓山、二酉洞，、上堡古国、洞庭秋月、潇湘夜雨、满洲里、神木湖、玉龙雪山，因为他爱家乡，爱祖国，应该写；全球第一座观景摩天轮伦敦眼，“四面威风气横秋”的大笨钟，最具女性风韵的利兹堡，“幽灵游荡”的海德公园，因为他热爱自然，热爱生活，也应该写。
成村先生驰聘疆埸二十余年，又在“国门”海关的风口浪尖搏打了十多年。这些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的笔触多了更为广阔的视野与深沉的感情。人生暮年，把所经历过的久久不能忘怀的人和事付诸笔端，流传下去，这既是古代文人的优良传统，也是治疗退休生活“乏味无聊”的一剂良药。“杂”没有什么不好，多数人的人生岁月都是风雨蹉跎，百味杂陈。
二、细节描写，突出了一个“情”字
散曲创作与其他文学体裁一样都应该注重细节描写。细节，是指人物、景物、事件等表现对象的富有特色的细小环节。没有细节就没有艺术，没有细节描写，就没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个性的人物形象。成功的细节描写会让读者印象深刻，提高作品的可读性进而让读者感动。周成村的散曲很注重细节描写，字里行间透出了他对描写对象的深情厚意：
《〔中吕·普天乐〕母爱永恒》是他献给母亲的一组小令，其中有：“帮我整军装，帮我擦帽徽，枯瘦的双手抚着我的背，军功章盼儿早寄回。”通过“整军装”“擦帽徽”等细节，描写了寸草春晖般的母爱，在泪眼婆娑中刻画母亲的伟岸，给人以爱的温馨，情的感染。再如《〔中吕·山坡羊〕逗孙》：“不吵不闹，咧着嘴儿笑，小乖乖偏爱爷爷抱。你莫淘，我挺腰，山羊胡子叫你勾不着，大肚儿当鼓你任敲。孙，高兴了；爷，减肥了。”两句“山羊胡子叫你勾不着，大肚儿当鼓你任敲”，就把这“爷孙乐”的亲情刻画得活灵活现。
大凡文学作品，“情”字为真，无论是个人的小情亦或是人间大爱，能感动自己，感动读者，启发自己，启发别人的文字，就是有意义有内涵的好作品。明代曲学大家王骥德在《曲律》中说：“诗不如词，词不如曲，是故渐近人情。……快人情者，要毋过于曲也。”周成村先生深知其中奥妙，他的《〔越调·凭阑人〕菜殇》和《〔中吕·粉蝶儿〕暑殇》是为一名菜农和一名环卫女工凄凉身世而作的挽歌，字字含泪，感人肺腑。而他的《〔双调·落梅风〕校园趣事·纸条》“纤纤字，暗递他，‘逑’字何解告诉咱。装聋作哑逗她耍，亲你一口怕不怕！”则通过细节把一对春心萌动的少年男女的情感曝露无遗。
三、精巧构思，突出了一个“趣”字
构思，是指作者在着手创作孕育作品过程中所进行的一系列思维活动，包括选择题材、提炼主题、安排人物和情节、探索艺术表现形式等等。在构思过程中，作者有各自不同的习惯和方式，但都是想用自己独特的方法构思出一篇篇精妙的作品，留给读者深思。譬如明代无名氏的散曲《挂枝儿·金针》，利用“针”、“真”同音，来表达女子的情思，让人不能不佩服构思之巧妙：“金针儿，我爱你是针心针意。望着你眼儿穿，你怎得知？偶相逢，怎忍和你相抛弃。我常时来挑逗你,你心肠是铁打的！倘一线的相通也，不枉了磨弄你。”
周成村先生深谙此理，他的不少作品，一看就知道经过了精巧地构思。比如他的《〔商调·金菊香〕窝窝头》：“人生好比黄金窝，留个心眼好唱歌。劝君心眼休太多。眼儿太多，便成马蜂窝。”用窝窝头来比喻人生，人生不能没心眼，但是“眼儿太多，便成马蜂窝”。这种构思，与古人的《挂枝儿·金针》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如他写《〔仙吕·太常引〕咏刘洋天宫一号打太极》：“琼楼玉宇舞蹁跹，飒爽女婵娟。动静如紫猿，推搂按气定神闲。（幺）传唤青鸟，轻呼玉兔，邀约众神仙。免收学费钱，教尔会打太极拳。”这首小令在构思时就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刘洋在太空，自然与传说中的“青鸟”“玉兔”“众神仙”是近邻，教他们打太极拳已成可能，而且“免费”。
其实，作者如此精巧的构思，无非是让作品更精彩，更有趣，因为“尚趣”才是本色派散曲作者的最高追求。为了“尚趣”，作者肯定做出了出人意料构思，或者站在描写对象的角度来写，或者采取“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的手法，令读者反其道而思之，也就是把事物反过来看，把原顺序变换一下来看。由于它与一般人的思维常规模式相反，无疑会使作品产生意想不到的情趣。比如周成村先生站在关羽的角度来写华容道：“凤眼睁，偃月横，把俺曹瞒吓断魂。上马赠金，下马赠银，咱俩可是铁哥们。非关某显摆逞能，是军师料事如神，早知尔弃大道走小路，早知俺秉春秋不忘恩。行，卖你个顺水人情。”又以猛虎的口气自嘲：“嵯峨岭，峻峭峰，幽谷林莽任我行。低吟惊百兽，长啸动秋风。只怪那不晓事的小蹄子，景阳冈前戏武松，徒损了俺一世威名。”读之让人忍俊不止，都得益于巧妙的构思。
四、俗雅兼备，突出了一个“畅”字
很多初学散曲的人说，散曲的语言是最难拿捏的。因为元代散曲理论家周德清曾说：“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耸观又耸听。”用当代人的话，太俗了怕人耻笑作者“没文化”，太文了又怕人说“你写的不是曲而是词”。要做到“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确实有一定难度。
我以为，周成村先生的散曲语言做到了俗雅兼备，很值得大家借鉴。如他写《〔双调·凌波仙〕赠农民曲友曾维海》：“通衢古道傍柴门，山峤平畴觅知音，宫商羽角渔樵韵。探幽深，发浩吟，观书常得古人心。歌时代，赋稼耘，曲家本色是农民。”前两句颇具文采，且对仗，后边的两组三字句亦对仗。最俗浅的一句应该是尾句，然而“本色”二字又用得极妙。再如他的《〔双调·折桂令〕冬日夹山行》：“望重岚冰瀑凝槎，半是琼花，半是梅花。远却繁华，也似僧家，也似诗家。记米脂铁板铜琶，偃旌旗古寺寒鸦。日课桑麻，夜拂袈裟。一腔肝胆，吩咐烟霞。”湖南石门夹山寺据说是明末李自成归隐之处。作者大量地使用对仗句式，复沓递进地描写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并展开联想，营造出绝妙的意境。通过这两首曲作，足见成村先生诗词功底之深厚。俗吗？不俗；像词吗？非也。
我国的传统诗词讲究的是含蓄蕴藉、凝重静雅的手法，推崇的是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所写的句子，愈是扑朔迷离，令人不解，愈能引起一般人体会、玩味的兴趣。散曲却不是这样，它最鲜明的艺术特点是“直而不屈”，即直露不迂，明快不涩。即便是很具文采的句子也要显豁通达，突出一个“畅”字。因为散曲本来就是唱词，当人们围着勾栏瓦舍，踮着脚看（耸观）踮着脚听（耸听）时，演唱者的唱词就必须明白显豁行、流畅通达，不然的话观众们会因听不懂看不明白而离去。因此，散曲家要有熟练的驾驭语言能力，这样才能做到俊语连篇，优美生动，雅俗共赏，曲尽微妙。我想，周成村先生就是这样的曲家。
当前，“散曲热”方兴未艾，研究一下周成村散曲的独特风格，或许对一些初学者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