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钓出来的辛酸泪
周宜地
资江河上钓鱼的方式十分的多,我所见过的就有好多种。
一是过江钓。过江钓就是从江这边拉一根索子到对岸,索子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拴上一钓钩,有的多达一二十个钓钩。而且,一次不止拉一根过江索,每隔二三十米就可以拉一根。过江钓都是在傍晚时安放,第二天早上就来起钩。用这种方式钓鱼,必得自备有渔船,一般人难以办到。小时候,为了看渔夫起钩,我曾经与小伙伴相约鸡叫头遍就起床去看。看着渔夫不时的从过江索上的钓钩上取下活泼乱跳的鱼,心里痒痒的,极羡慕。有一回,竟然看到在一根过江索上钓上了两个大团鱼!
二是放夜钓。这种方式与过江钓有点近似,只不过不是拉过江索子,而一根竹竿一个钩,上好鱼饵后插在岸边,第二天早晨再去取钓钩。这种方法不是专业渔夫也能干。
三是滚钓。这种钓钩,是在一个直径约两尺的圆木盘上安放好几根钓索,比一般钓索要粗得多。而且,钓索长短不一,那钓钩也比一般的钓钩大得多。这种钓钩,也要拉上一根比一般过江钓索粗得多的索子,固定在索子中间部位上。不过,也有的就安放在过江索上。这种钓钩,是用来钓大鱼的。那鱼衔上钩后,会努力挣扎想逃跑,身子上下左右一滚动,便会被别的钓钩挂上。越挣扎,身子上挂的钓钩就越多,哪里还逃得了?
四是像现时的人钓鱼一样,用普通的竿式钓钩。这一种方式,用的人就特别多了。
在我过去的经历中,这些钓鱼方式都看到过,自己却没有使用过。我的唯一一次钓鱼,就是用一截小铁丝做了一个钓钩,然后偷了母亲一根麻绳,将钩系上,就算是钓钩了。
那是三年苦日子的时候,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想找点什么填填肚子。那天,我和小伙伴放牛从水塘边经过时,发现从一块水田的放水口正朝水塘里放水。我一眼发现,水冲到塘里时,不少的鲫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看到那鱼哟,肚子就更饿了,恨不得抓上一条鱼烧着吃。
将牛赶到山坡上之后,这个念头更加的强烈。我与小伙伴们说起这个想法时,有人就怂恿我去抓鱼来烧着吃。于是,我们进行了分工,谁看牛,谁去抓鱼,谁回家去拿火柴。关键是怎样才能抓到鱼。有人说用捞网捞,有人说下塘用手抓。我说,用捞网还不让人一眼就看到了?下水去抓,水那么深谁抓得到?想来想去,还是用钓钩钓最好。可是,钓鱼是要钓钩的,我们几个人家里都没有。怎么办?我自告奋勇承担了钓鱼的任务。跑到家里,做了一个简单的钓钩。
那鱼塘在一个山坳里,不走近来是看不到的。我让一个小伙伴站在坳上放哨,就动手钓鱼。
那些鲫也许像我们一样饿得太厉害吧,我一将挂有蚯蚓的钓钩入下去,立即就有鱼上钩。钓上第一条鱼时,由于太兴奋,从钩上取下后就放在地上,没去管它。没想到那鱼在地上左蹦右跳,又跳回水塘去了。第二条鱼钓上来之后,我就脱下衣服将鱼包了起,再怎么蹦跳也逃不脱了。不到半个小时,我钓上了五条鲫鱼,都是四指大一条。我还想再钓时,放哨的小伙伴跑过来说,快跑,来人了。于是,两人抱起钓到的鱼,赶忙上了山。
接下来,就是捡柴烧火烤鱼吃。我们四个人,每人分了一条,剩下的一条说是留给我,因为我出的力最多。我说,还是分了吃吧,他们当然很乐意。
那烧鱼香喷喷甜滋滋的味道哟,至今一想起还让我直嚥口水!
可是,乐趣生悲,祸从天降。正在我们各自吃了一条烧鱼,正在烧烤最后一条鱼时,生产队的看山员来了,抓过正着。偷鱼吃,这还了得?他当即拿上那条还没烧熟的鱼,还有我做的鱼钩,一溜烟下山去报告了。
才尝了烧烤鱼香喷喷甜滋滋的味道的我们,一下子吓瘫了。怎么办?偷生产队的鱼,回去不让大人打死才怪呢。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我们才怯怯地赶着牛回家。
家里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我们偷鱼的消息。我走到家门口时,母亲正在那里流泪,父亲铁青着脸,不像往日一样巴唧巴唧吸旱烟,而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出声。一见这阵式,我知道今晚免不了又要拜土地菩萨了。我不敢进屋,站在门口盯着父亲,只要他上前来抓苗头我,就准备撒腿逃跑。
父亲没有动。
母亲走了过来,说,你怎么又撞祸了哟!你就不怕耶老子被斗死!
母亲说的,我当然知道。父亲是农民右派,每每出一点事就会挨斗挨打,怎么也逃不过的。这一次,因为我的原因挨斗挨打,我真的好后悔。
这时,父亲走过来了。原本想拔腿就跑的我,不再想跑了。我知道,我真的该让父亲狠狠地揍一顿好好地拜一回土地菩萨!
父亲仍然铁亲着脸,走过来在我面前站住,问:“你们钓的是什么鱼?”
我说:“鲫鱼。”
父亲追问:“真的是鲫鱼?”
我不敢乱说,回答说是鲫鱼。
父亲不再追问,说,进屋,吃饭吧。
父亲怎么大赦了我?此事若是以前,他是绝不会放过我的。
父亲亲手为我舀了一碗半是萝卜叶子半是苞米粒的饭,让我坐在桌前吃。他守在桌前,一言不发地守着我,看着我吃。从来是狼吞虎咽吃饭的我,这一碗饭不知吃了好久。在我还没吃完饭时,生产队长吹哨子喊开会了。不一会,有人来了,让我和父亲一起去开会。平时开会是不让我们小孩子去的,这一次,显然是因为我们偷了队上的鱼。
会场设在大院子的通堂屋里,其他的人早已来了。站的站,坐的坐,满满一屋子人。我与父亲进来之后,就宣布开会。会议是由驻队干部主持的,他一开始就说我父亲是死不改悔的右派分子,指使儿子偷队上的鱼,破坏集体利益。完了大喊一声带上来!父亲就被人抓到堂屋中央,被人朝后腿狠狠地踢上一脚,父亲嗵地跪在了地上。他们又将我也拉到父亲旁边站着,听他们批判父亲。好几个人上来批斗,总是先打上几掌或踢上几脚,然后千篇一律地骂你这个死不老实的右派分子。末了,让父亲坦白交代。父亲嘴角已经出了血,流到了下巴了。他说,钓的是鲫鱼,鲫鱼是野鱼,不能算偷鱼的。父亲这么一说,听的没一个人作声。那时,不用说鲫鱼,就是鲤鱼,也称为野鱼,我们那里是可以让别人捕的。堂屋里一下子悄无声息,谁也不说话。过了一阵,队长过来问我,到底是什么鱼。我说,是鲫鱼。父亲说,不是拿到鱼了吗,给大家看看就知道了。看山人将鱼拿上来,果然是一条鲫鱼。驻队干部不甘心,说,不是还烧了几条吃了吗?那些是什么鱼?其几个烧鱼吃了的人的家长,也怕惹上事,一起插言,说是让几个小孩来对证。几个放牛的小伙伴都被找来了,都说是鲫鱼。这样一来,批斗会才不了了之。
父亲扯着我的手,默默地往家里走。进了屋,叹了一口长气,说,傻傻崽呀,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母亲吓坏了,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父亲没回答,只是摘下腰带给我抹脸上的泪水。
这一幕,就这样刻骨铭心地印在了我心里。多少年过去了,一想起来就心里发酸,眼发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钓过鱼,也不敢再去看别人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