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座威溪水库大坝,若干往事重上心头。那是我的知青岁月,最初的汗水洒在这座坝上……
1969年的一场大雪,来到人间。随着生产队修水库的人流,夹着我形单影只的步子,踏着松紧软硬的雪地,沐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们挑着被窝,一路急行到达目的地:蔡家塘,此处离工地较近。距大坝两里路左右。
我们生产队住宿在距大坝两里路左右的村民家中。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几十个人打地铺,一铺连着一铺,铺满整整一间屋子。好在都是木板房,地面一层都铺了厚实的木板。将门一关,也还保暖。
一餐4两米吃进嘴里,一身汗水流进这遍土地。一天三餐不要煮,吃现成的,好像天天过共产主义,年少的我多么满足。多少年过去了,往事历历,那一道风景,那一道美丽的人生风景,刻进我的心里,可谓刻骨铭心……
天天学愚公移山,挖山不止挑土不息。咱们生产队的男子汉干得兴起,索性全裸上身,只穿短裤,挑着一大担一大担的土,从两边的山上飞一般闪来,闪到这正在慢慢增高的坝基上……
惹得咱们生产大队的“铁娘子们”、“铁姑娘们”看红了眼,耐不住拼搏的竞争心,也打起赤膊只穿短裤,做了“半脱星”:那胖的,那瘦的,那不胖不瘦的;那高的,那矮的,那不高不矮的;那疏着长辫的,那蓄着短发的,那干脆理成男人头的,一个个挑着一大担一大担的土,从两边的山上飞一般闪来,闪到这正在慢慢增高的坝基上,而后,只见一团团皮肤反射的光亮,嗵、嗵、嗵地快速闪过人们的眼帘……
“嘿呀嘿呀”的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久久回荡。
于是,工地上汹涌澎湃着一阵阵的惊呼,如天上轰下的雷鸣响彻群山:
你看,那个好白啊!你看那个好黑啊!你看,那个是不黑不白啊!
你看,那个两条腿好壮啊,好像牛栏柱子样!你看,那个两条腿好细啊,好像竹棍棍样……
议论紛起,一霎间,又被打夯的热火朝天的号子声所覆盖。那年月,人们的热情是要发奋图存,人们的温情是要多捞工分养家糊口。在眼前映现的那一肌一容,那一姿一态,人们在短暂地做了“审美评委”,评头品足一阵,获取了须臾间的快感后,便少有人去专注“劳动之神”被汗水浸透的身子了。哪一个不是满头大汗,全身湿透?留下力气,多打两个炮眼吧;留下力气,多挖几锄头土吧;留下力气,多挑一担土送到坝上去吧……嘴巴子出不了工分呀,不像如今,凭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养活一家人!
自顾不暇,哪容痴头呆脑多开小差,多搞开口笑呢?
晨曦中,艳阳下,夕阳里,这里轮番映现着巾帼英雄们构成的美丽风景,习以为常的人类劳动的美丽风景。头上是天光云锦,身边是群山森林,脚下是红黄土地,所有这一切,将她们的身影衬托得那样豪迈动人!
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面对如许飒爽英姿的劳动女神,从全身每个细胞激发出来的钦佩之情,在极其繁重的劳动中,在极其酷烈的体力消耗中,消耗得男人们的精神境界连连升级,似乎将那些歪思邪念荡涤得魂不附体……
多少年后,我重回上山下乡的生产大队,拜访一位健在的“铁娘子”,我笑着说:还能打个赤膊么!她只是笑,而后摇摇头。
问及另几个“铁娘子”的情况,答曰:王母娘娘当红娘,喊往仙界吃喜酒去了。
我追问:怎么辞世的?有人答:就是那年吹饱了风,风菩萨找去做娘娘了……
良久,我无言以对。我当然知道,这是迷信说法;但我也在心里叹道:唉,我的含辛茹苦的女性同胞,你可是为威溪水库成了光荣的“献身后遗症”了!也是为壮丽的劳动艺术壮烈地献身了!
而今,人们习惯于欣赏网上视频、照片上的人体艺术,网上人体艺术的点击率永远是第一位的,加上一些明星的装腔作势,争先恐后上升透明度,现在更加无与伦比,令人叹为观止!都说这才是一道真正美丽的风景,看得人心痒痒的风景。这道风景虽然使人感官刺激,刺激久了也不能不使人生厌烦之心!人,哪个永远是18岁呢?
唯有我那记忆中的活生生的“人体艺术”,那劳动着的“人体艺术”,使人夜以继日的滋生崇敬之心;她使威溪水库的天地增色,使威溪水库的山河生辉,使曾经在这里劳动过的人们引为自豪。天长地久,地久天长,那么牢固的占据人的心间。我只遗憾当初没有相机,摄下那战天斗地的场景,留下那永生难忘的情景……
巍巍云山天生成,水库大坝人筑成。
天光云影沉湖底,往事沉心情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