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九六年阳春三月的一天,我去帮李支锋做过一天工。那是一个大睛天。李支锋分给我一把锄头、一顶草帽、一只瓢箕,我们今天是打土,就是往砂石路上打养护土,打在车轮压在公路的两条平行线上。因为公路并不是很宽,在路上找到车轮的定位是很容易的。的劳动定额是一天一公里,早完成早收工。做工的路段是在一个大山谷,有一个弯子,路的一侧是山坡,一侧是填方,下面是一个大水库,水库波光粼粼,水平如镜,很是浩渺。水库中间有一个小岛,岛上绿树丛丛,煞是爱人。
如果将来有一天要拍有关你的传记片,这个场景最好了,来一架直升飞机搞一个俯拍镜头。大写的景,小写的人。
我陶醉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忘了该做什么。
李支锋此时正在山坡上取土,那个地方已被养路工人挖成一个大大的洞穴状,他正蜷伏在里面,弓着背,吃力挖掘。他挖了一满满的一瓢箕的黄土,把它顶着膝盖端出来,然后很熟练地撒在公路上。
突然下起雨来,我们无处躲雨,只好窝在那个洞穴里,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刚才作业的路面上那些面层材料被雨打成黄水,冲走了,那一刻,我感觉到作为一个养路工人的艰辛与无奈。山风嗖嗖吹响,冷得我们够呛。我们的样子狼狈极了。
雨停了,我们收工了,我们各搭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回去,他回班里,我回城去。我看着他飞快地爬上了那辆开得很快的拖拉机,我很畏惧,我真怕哪天听到李支锋出车祸断胳膊伤腿的坏消息。
在中途,拖拉机嘎达一声停了,农民司机熄了火,下车来,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住,师傅,开不动了。
我很紧张,怯法地问,到城里还有……有……有多远?
不远,七八里路。不过,这里少车来的。你要有思想准备。
农民司机把拖拉机的头很熟练地七拆八卸,摆了一地,修理开来,一会儿,他变得油污满身,面目全非,很是滑稽可笑。
我只好悻悻离开,皮鞋里的黄土却粘住我的袜子和脚。
这是怎么回事呀。我在想,也许只有李支锋才能吃得下这份苦。
七月。
李支锋身着粗布衣服,蓬头垢面,汗流浃背,正在公路上用大得有点夸张的竹篾扫把被车轮辗飞到路肩上的砂子扫回到路面上去,黄沙弥漫,车流如织,叫人担心他的生命安全,可他一点儿不在意,默默工作,动作死板机械,节奏单一,我不知道,这些简单到了极点的劳作是不是使他变得麻木了。我想起他们养路班人自嘲的话:“远看像叫化子,近看像捡破烂的,走过去原来是咱们养路班的。”
我和我刚泡上的一个女孩子坐在我朋友的丰田越野车里,不想去叫唤他,就径直把车开过去了。
他那个样子,我都不情愿告诉我的妞,说那就是一直叫嚷着想把我扶持我当电影明星的李支锋天才。我望着玻璃窗外的李支锋,眼泪竟扑地流了下来,我怀疑那一阵子眼睛频发炎症,可一想,是昔日我心目中才华横溢的策划大师李支锋如此结局让我伤感心碎。我感情丰富是一回事,可这世道,人要奋斗要出人头地难道真那么难吗?他再怎么个瞎折腾还不就是一个最机械的体力劳动力吗?可这劳动力的价值一个普通的农民来养路班当个临时工就比一个因庸医而弄得骨胳发育不全的李支锋做正式工人再怎么实干才创造出的那点剩余劳动也强多了,犯不着让他来担当这么一个蹩脚角色呀。他的处境我无能为力,我也为自己感到悲哀:我不就是形象标准一点而泡妞多一些手段以至艳遇不断吗?
半个月之后,一个午后。
我和我那新妞的妹妹一丝不挂,正在我家的沙发上翻云覆雨,好不快活,电话铃却响了。真扫兴。初次开战,正战得正酣,就有人来打扰。我知道又是李支锋打来的。
果不其然。
我出车祸了,快来看我。
真出车祸了?我呆在沙发靠背上。
我那小亲家贪婪地抚摸我发达的胸肌,兴趣盎然眼巴巴地瞅着我,等着我再给她来两下子。
可是,下一轮风暴停了。我穿上衣服,把门扣上,赶去医院。
喂,你那个套子还在上面啦。我的对手跺着脚,着急地叫我。
知道,我不会浪费。我马上取下来。晚上再用。
该死!避孕套还在我那个家伙上面。
李支锋被手扶拖拉机撞了,他刚动过阑尾炎手术才刚好,昨天出院,今天一大早才赶去养路班上班的路上就碰上那辆倒霉的拖拉机,他骑的自行车进了拖拉机的血盆大口。
你认识农机监理站的人吗,要多赔给我一些钱。
双脚缠着绷带的李支锋就在病床上给我下了指令,被车撞成那样,歪嘴乜眼真是难看。
你怎么就不看路呢?
我一点责任也没有,那司机眼睛长哪儿去了,还喝酒开车呢。
火气咋这么大呀。我安慰他。
这几年,别人怎专整我呀,你说说。
我说不好,真的,我不好说,你的事情……
我的班长公开叫嚷,说不把我当人看。李支锋有点像祥林嫂了,说起他最近的不公平待遇就嘴巴唠叨个没够,忿忿不平。
我一时无语。
你不是有朋友亲戚在农机监理站吗?他们的手扶拖拉机归农机监理站管的。
你以后要注意安全,你的工种是高危险工种,你还没有享受够就死了,我会难过死的。我真诚地提醒他说,你休息吧,先好好睡一觉。
直到看到他非常疲倦在病床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我才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没错,我那妞就在农机监理站上班,她乖着了,对我忠心耿耿,什么事都愿意为我作出奉献。还说什么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这方面,李支锋绝对没有我好运和艳福。他够惨的,真可怜。所以我总说他缺少文学家的风流,难怪写的东西欠文采,没人看。
16
李支锋从94到97年这三年间先后逗过石云工班、文坪工班、邓家卜工班、黄茅工班、水浸坪工班、杨柳工班、晏田工班,都是砂石公路。因为砂石路面全靠粘土(主要是黄土)和砂石起固定作用,晴天粘土很容易地被行车辗压成灰,扬尘飞走;雨天被雨水冲走,或者因路面积水过多沉溺形成翻浆路面,养路工人必须是晴天补充粘土,主要靠“打土”,而雨天必须铲除路肩上堆积的泥土,让路面时刻处于一个像瓦片那样中间高两边低的形态,保证排水畅通。所以公路养护工作相当艰苦。常常是睛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一年四季没个清闲。
这一年的春节后,公路段召开一年一度的职工大会。李支锋心里充满了悲伤与忧虑。
果不其然,后来,参加单位自由组合的班长们,没人敢要李支锋。自由组合的现场会上,李支锋觉得大家挺热闹的,班长好威风,他决定手下好几位职工一两年时间的工作岗位与饭碗问题。与李支锋闹过意见的班长又当上了班长,成为决定别人命运的主人。平日一些懒惰完成不了工作定额的、调皮不听班长话的、做工效率不高的,这些人递着香烟,说着好话,求班长们开开恩,收留他们,他们一定好好干,不再懒惰,不再调皮,做工效率高,反正什么好话都说给班长们听。李支锋也找了几个班长,人家不要他。因为李支锋在公路段有一个不光彩的记录。那就是在最短时期内调班最多的一个人,和每一位班长都合不来。合不来,就挑动班员诬告班长贪污,那还得了。再说,李支锋那个人做工也不行,他的两只手臂小时候脱过臼,很普通的脱臼,却被一个庸医接骨头时搞歪了,骨骼不强壮,自然而然地使得他力气只有正常人的一半。这可是他自己说的。还有李支锋自从他1993年上班以来,几乎每年要生一次大病或者住院。阑尾炎、肺炎、支气管炎、尿结石、三次车祸。他是一个病砣砣,他真是一个可怜的人。班长不愿意要他,他重组不起,反正,李支锋在公路段是臭人,他是被班长搞臭的,连政工股的人也那么说他。
李支锋说他那一天的处境真是终生难忘,如同他的剧本《其情似火》不被国内制片厂看好遭冷落一样,现在连李支锋这个老实人也遭别人嫌弃了。这成什么道理呀?吃苦耐劳、为人谦虚而且时刻把刘少奇推崇的“吃亏是福”一句话当作做人准则的李支锋也划到了臭人、坏人这黑五类之中了。李支锋没有流泪,他只是感觉很冷,很冷。春寒料峭,严冬不久前才刚刚过去,会议室里的窗户不时地灌进来寒冷的北风,衣服单薄的李支锋在偌大的会议室里瑟缩着身子,找不到他应该去的工作岗位和人生归宿……
……再后来,靠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唤作小梅姐的,胡小梅表姐也在公路段,是一个全国劳动模范,靠她帮忙,才把李支锋安排在她的弟弟当班长的龙田工班。因为是亲戚当班长,又因为李支锋吸取了以前与班长打交道的经验教训,又因为李支锋本身就有吃苦耐劳谦虚谨慎的好品格好作风,他在龙田工班再没有出现与班长闹矛盾的事了。
因祸得福,李支锋总算在公路段度过了整整一年的舒适日子。如果硬性由公路段分派下去,他那号人哪里有什么资格分到柏油路去?
龙田工班是柏油路班,柏油路比砂石路工作轻松很多。如果一定要指出两者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太阳越出得大,工作越得卖力。因为太阳底下,要在公路边架起锅灶烧热沥青才能做铺油工作,雨天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而且烈日当头,路面就会被暴晒得向外冒油,车辆一过,轮胎会连油带砂将路面剥落开来,所以那个时候要在路面打一层砂石压住冒油。
而李支锋不惧怕烈日当头。
97年10月份,李支锋的打字与培训生意出现转折,学习电脑的学员越来越多,小小的房间挤满了前来报名与咨询的人群,他们多半是从广东沿海地区回来的打工崽,在家探亲期间顺便把电脑应用软件学习好,下次打工好找工作。六月份的时候,他就开始考虑停薪留职,出来做生意了。他女朋友秦贞丽催促他快办好手续,和她一起创业。
脱离公路段,在外面闯,是李支锋进入公路段上班的第一天就给自己定的目标。只是当时想好的路子还是业余写作靠笔杆子闯出一片天地。而如今,却阴差阳错,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1997年下半年,李支锋把一些精力放在了做传销上。当时传销是合法的。支锋做的公司是中山完美日用品有限公司。向外卖的产品是芦荟矿物晶(保健品)、一匙力洗衣粉、贵得离谱的电脑屏幕保护屏。
支锋七月份去了邵阳参加了一个叫“挑战极限,战胜自我”的魔鬼训练。
“受益非浅呀!”李支锋回来即打电话给我,要我去看他的演讲。他怎么会去演讲?平时,他在他老婆开的电脑培训部里面,就没胆子上理论课的讲台。
那一次演讲,李支锋出丑了,但激情可佳。一上台,他就带领他的传销同伴足足鼓掌达八分钟,他一个劲地嚷嚷:掌声继续……掌声继续……继续……不要停下来……气氛在掌声中狂热起来,他就开始他结结巴巴的演讲,他格外有心地向大家介绍自己,我叫李支锋,请记住我不平凡的这个名字。如果你实在记不住,那请你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李支锋——倒过来念就是疯子李……!!我想让大家记住我的一句名言——要成功,先发疯!发了疯,必成功!大伙乐了,掌声又响了起来……接下来,他的演讲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前句不搭后句,普通话都说得不很标准,他的脸涨得通红,双手不知所措地乱摆胡挥,显示出他的激动与紧张。他的表现,让坐在最前排的我,直看着他干着急,手心都为他捏把汗,而我的女朋友咬我耳朵直叫搞笑;他老婆更是不敢看他,干脆把头仆在课桌面上。好在做传销的人之中没有取笑同伴的传统,大家都是受一种狂热,现在看来是一种经济邪教的传染与影响,而集中在一起共同抱火取暖。可能在那个浓浓春意的夜晚,在那个热烈氛围的课堂里,只有我与我女朋友两个不是做传销的异教徒在不断地对他当晚的那些笨拙的言行扑嗤嘲笑。他脑子里盘桓的可能尽是一些激动与狂热、骟情与冲动的词汇。……我要成功……人生的意义……传销是中国穷人致富的最后一次机遇……中国人最缺机会……超值倍增法……没有领袖的网络没有方向……传销网络中要有象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这种人才组合……传销系统文化……真可算是句句珠玑但又句句充满骟情与矫饰。
他那叫分享,用传销的行话说。
散会的时候,我对他说,你那台风太差了吧,害我在台下替你紧张,你在台上太激动了,没发挥好。你是不是要向我学习呢?我可是久经战场了哟,我可能是上台太多了吧。今天这样的场合,才多少听众呀,你紧张成那样,出丑呀。
他不以为然,我在邵阳参加魔鬼培训时挺行的呀。在那种热烈的气氛中,我一共冲上了讲台两次,一张嘴便讲了好几分钟,非常流利,非常精彩,赢得大家热烈的掌声。可能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讲得顺理成章,回来就不行了?不会吧,可能是我今天晚上有些激动了。
激动什么呀,你结结巴巴的,你那演讲稿不是早背熟了的吗?
我没有演讲稿,我是想上台去临时发挥的。我要挑战自己。他争辩道。
哦,你当你是谁呀,我们乐队为了一支新歌一段新曲一天一天地要排练多少次呀,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呀。你懂不懂呀?
原来,李支锋上台之前,根本没做准备,他以为他是演讲家,不需要稿子,一上台就可即兴发挥,顺口成章,嬴得掌声如雷。
我气坏了,真不想理他。
你以为你写剧本呀,一写就来灵感,是吗?那不是写剧本,那是需要非常多的练习才行的,反复练习非要不可的,特别是你刚上台练习演讲的,都必须练习好才上台的。你当写剧本来灵感。我喋喋不休说个不够。
我还想和你说呀,我在魔鬼训练中,是第一个通过其中一个叫“我要成功”的训练。游戏规则是这样的,监考人坐在台上一把椅子上,一次上两个人,把一只放在监考人的肩膀上,眼睛凝视他,向他呐喊“我要成功!”,“我要胜利!”之类的话,由他来评价,此人是否真的会成功。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是怎么喊的。有好多人嗓子都喊哑了,都没通过,我们武冈市去的全部代表都没通过。我是最后一个代表。监考人急了,说,我不是听你们声音有多大,我不管你嗓子是否嘶哑,我只要你一颗真正想成功的心。我看得到,感觉得到。
你到底是怎么通过的。我很想知道李支锋的能耐。
慢慢说给你听嘛。李支锋卖着关子。
我着急了。
我拿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来,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一刻,我当起了临考人。我要真实感受李支锋想要成功的强烈欲望。
李支锋把眼睛直狠狠地瞪着我。我马上象被人挠胳肢一样“扑嗤”一声,不由得笑出声来。
别笑,开始了。李支锋很认真地说。
我要成功!我要发财!我要成功!我要成功!我要发财!我要成功!我要成功!我要发财!我要成功!我要成功!我要发财!我要成功!我要发财!我要成功!我要发财!我要成功!我要成功!我要成功!我要发财!
李支锋大声叫嚷,他在运气发功了,我暗暗惊叹,他继续叫嚷,一下子进入到了疯狂状态,眼睛珠子象要迸出来。
停下,停下,不行,不行,等等吧,喉咙还没有嘶哑呢。我逞心作弄他。
我依然冷漠地看着他。
叫着,叫着,他的口水唾沫溅满我一脸,他的口水也流下来,但他全然不顾,继续发力。
他已进入状态。
我隐隐地感受到了他的所谓的成功欲望了。
但我不想看他那张因夸张而变得难看的脸,因大声叫嚷变得狰狞可怕并且明显变形的一张脸。我将我自己的脸扭向一旁。
这时,他——
李支锋将他的脸窜近来直面着我,非常近距离地,他将我的头发一把揪起,狠狠的揪住不放,呲嘴咧牙,质问我,拷打我。
我一要一成一功!我一一一定一会一成一功!一定会成功!成一功一属一于一我!
够了。我被他搞得喘不过气来,从喉咙里艰难地拼出一句话。
对,你会成功。
我当然会成功的,无论做什么。他说。
李支锋满意地笑了,停止下来,喘着粗气。
我瘫在那椅子上!
我算服了他!
这个疯子!
疯子李!
疯子!
过了一会儿,待我透过气来,李支锋告诉我,那天,他可并没有揪着那主持的监考人的头发,虽然对方是蓄着长发的艺术家派的人士。两个人同时上来,李支锋却自始至终没有让另一位考生被监考人正儿八经地看过一眼,监考人头转到哪边,他就转到哪,他紧逼着对方,他瞪着对方的眼睛没放过一丝空闲,他把他并排而立的同考生凶狠地推向一旁,让对方的叫嚷成了无用功。可能那才叫竞争吧,相当残酷的竞争。他只想争取主考人对自个儿成功欲望的认同,完全的认同。我在想像那个几千位传销人士激动人心的疯狂之夜,想像李支锋追求成功的……不,应该是争夺成功机会的狂热的那一时刻。我如果是监考人,我也会一次性就让他通过。
你鼓掌有长达二个小时的吗?我可以呀。我巴掌都拍疼了,肿了,还拍,不停。你看我的手。
李支锋摊开他的双手让我看,他的手满是粗茧,因鼓掌而红肿,因红肿而难看。
我到现在还想知道,1998年朱总理上台,取缔传销活动,李支锋是什么想法。
如果还允许传销活动下去,只会出现更多的李疯子在社会流荡。
17
高仓健先生:
您好!
现寄来我历经十二年,精心创作的一部反映中日友好题材的喜剧电影剧本《其情似火》。
这个剧本动笔于1986年,该年七月先生您首次访华,诚恳地表示愿与中国合拍一部反映日本留华战争孤儿题材影片,另外,我曾读过中译本的《高仓健•望乡の诗》,知道您有想拍喜剧片的设想。还知道先生您有愿望想拍喜剧片。
继这个剧本后,我又创作了续集《我感到青春焕发》以及《背影》一共三个剧本。可以说,我把我的整个青春都献给了这些剧本,特别是最初的五年,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以下,当时的情形确实很艰难,其中的艰辛常人是无法想象到的。所以,我始终认为,影迷对影星的感情是应该受到尊重的,
高仓健先生,您已经三年没有拍电影了,我真是感到很遗憾,您还有广阔的创作天地可以开拓,比如喜剧角色,比如父亲角色。
我写这些剧本基于以下设想:如果把先生您的两个愿望实现在一部影片里面,出一部精品,影片一定会很卖座!
这几年,我曾经给您写过不少信,也寄给几次剧本给您,您一直没有回信。
现在的情况是:我想把剧本翻译成日语,遇到的困难是:我根本无法找到合适的翻译剧本的人选,另一方面,我担心我把剧本翻译后您根本不会看,因为您会认为单凭一个影迷的热情与执著创作不出令您满意的作品来。
可是,您不看剧本,又怎么知道它不满您意呢?
写这些剧本,我绝对没有对您胡纠蛮缠的意思,我当初只是认为它是一个能使我进入电影界的机遇。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在这件事情上能坚持十几年的时间而不放弃,因为我怕出现这样的情况:将来有一天,我终于能将剧本翻译成日语,将它拿给您看,您看后大呼一声:“太好了!太精彩了!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看到它呢?可惜我不能演了。”是的,那时您年岁已高,早已退出影坛了。如果这样,那将是我终生的遗憾。
我一直在关注您这十几年的情况,您在拍《海へ see you》时就说过“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去年在上海时您又说“我热爱电影,可是我三年没有拍电影了;只要有合适的剧本,我想和谢晋先生合作。”在拍《铁道员》开拍仪式上那一席话,也令我感慨万分。在这里,我想说,您与中国电影界的合作机会不多了;您尝试演喜剧角色的机会也可能不多了。您可以与美国电影界合作,为什么不来中国拍电影呢?
──以上是我的坦率直言,有失礼貌的地方请多谅解。也许是我的多虑,也许您以前从没收到我的来信和剧本。
在此拜托了,请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看看我的剧本,谢谢!
此致
敬礼!
《其情似火》作者:李支锋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一日
九八年整个一年,李支锋在努力争取翻译家孙日明先生翻译他的剧本,他记得很清楚这个翻译家就是高仓健那本《孤雁行•高仓健影坛生涯》的译作者。他来翻译这个剧本,真可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李支锋化了好大功夫,打听到孙日明在广西师范学院。
李支锋打电话过去,那边正是孙先生。
李支锋一阵欢喜。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是漓江出版社的陈编辑介绍我打您老的电话。我,是您老人家忠实的读者,您的译作我读过不少,像高仓健先生的《孤雁行》,是您的作品吧?
是,是,那个作品很早了。
是这样的,我为那个高仓健先生创作了一个电影剧本,高仓先生的意思是想看到日文的剧本,所以我想请您翻译一下。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对不起,我恐怕没空。
那您老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等。
李支锋迫不及待,有些急了。
半年时间吧。
我可以等,李支锋急切地说,半年时间我可以等。
那半年之后你再打电话给我吧。看到时候的情况吧。
好,好。
对方挂了电话。
翻译这事有希望了,我想。只是时间不如人意。
李支锋老老实实地等了半年,在这半年里,他有许多事要做,他销售电脑,他给人维修电脑,他带学生,他学电脑,他给自己充电,他带孩子,他和老婆心安理得地做爱。
半年,一晃就过去了。
半年后,他悄悄地把剧本寄过去,那是九八年的十二月。
春节后,李支锋收到他的回信,太忙,不愿意接受这个工作。
剧本作为挂号信很慎重地退了回来。
……同时,长沙来信,他朋友的朋友只能翻译科技著作,那个翻译家协会也全就是那个水平,文学作品啃不动。
李支锋的崇高事业又停滞不前了。
桌面上放着那些信件,他瘫坐在椅子上,不作声。
我知道李支锋的心情。
没有人翻译剧本,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李支锋的脸上充满了沮丧与懊恼。这个时候能理解与安慰他的只有我一个人,弟嫂也不可以。
我知道,李支锋是一个坚强的人,我从没见他流泪,更没见过他痛哭,他的泪水只能往肚里咽,往心里流。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想干什么吗?
我不知道。
我想听哀乐。给这些剧本放哀乐吧,提前宣告它们的死亡吧。
安魂曲吗?我有。
前几天,我舅舅死了,曲带及录音机都还在我家。我飞快回去,提了那台双卡录音机,就在路上我就把哀乐放起,路人惊诧地看我,骂了声“弱智”。
在昏暗的房间里,安魂曲似乎要帮李支锋熨平他心中的伤痕,他沉浸在梦幻般的平静舒适之中,一动也不动,希望这样的境界永恒。
神经病呀,死人了呀?外面有谁在骂,砰砰地敲李支锋的窗子玻璃。
李支锋一下子清醒了。梦幻般的宁静彻底消失,他的心怦怦地跳了一会儿,又回到现实。
时至98年的最后一个星期,圣诞节前夕,我和我女朋友在她姐夫开的“一网情深”网吧里,用腾讯的QQ聊天时,顺便点击了一下微软公司的浏览器中的“历史”,看到别人打开过的网页内容——中国电影家协会的官方网站,www.caf.com.cn电影快讯,映入眼帘的有以下一则消息:
日本当代著名演员高仓健近日在上海表示,如果有合适的剧本,他非常愿意与谢晋合作。
高仓健是特地从意大利赶来参加谢晋从影50周年庆祝活动的,他说他很高兴能够参加这次活动,看看谢晋等中国朋友。
年过花甲的高仓健说,电影是他毕生最忠诚的事业,但他已经三年没有拍戏了。他说,”电影是一项特殊的事业,现在不是靠电影挣钱,维持生活,不会象年轻时一年要拍十四五部影片,现在拍部影片,就要在自己的一生中留下烙印。如果有这样的片子,就会有热情去拍。
他现在的愿望,就是等待下一部能使人们感动的作品,他坚守这个信念,也一直在等待。
我怔怔地坐在那舒适的座位上,半晌没动。
我在想,高仓健下一部作品是什么呢?
李支锋的喜剧三部曲能排上他一生的作品集吗?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源于温柔的怜悯 ,不代表本平台的观点和立场。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注册用户自发贡献,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武冈人网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不拥有其著作权,亦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本站中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通过邮箱(admin@4305.cn)进行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