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渡峡
黄三畅
我们走在一道峡谷里。左边屏着不太陡峭的山坡;右边盘旋着一条小溪,小溪过去障着的是或平缓或陡峭的山坡,山坡之上是弧状的山脊。这是雪峰山麓,雪峰主脉连绵不断,“略无缺处”,而与主脉并行的山峰则截成一座座山峦,山峦之间自然有峡谷,峡谷里往往汇聚了溪水。这一条溪水,流出峡谷不远就制造出了一个著名景点,这个景点叫“渠渡晴岚”——有溪才有渡,而晴岚,实际上也主要是溪水氤氲而成的。小溪再蜿蜒向前,就成了穿城河——穿武冈城而过,然后汇入资水。
有山有水,就是好风景,就可以欣赏。
一条踏石桥。几个凳面大小的石头,一两尺一个,随意地扔在溪水里,是一座最简易的“墩桥”了。有几个“桥墩”还被溪水浅浅地盖过,但不妨碍人过桥。过这样的桥,最好别一步一个石墩地“疾步”,那样是浪费资源;最好一边“踏石”,一边领悟这种原始风味:摆几个石头,人就可以凌驾于水流之上,就可以“不湿鞋”,这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初始。当然,如果疏忽大意,一脚踏空,就会“失足落水”,被自然“征服”,但无大妨,还会“吸取教训”,在生活的河流上可一定要谨慎小心,搞得不好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到了溪流中间,两只脚同挤在一块石头上或一只脚踏一块石头,再蹲下身子,就可以看到“水中世界”的风景了。水波悠悠,不骄不躁;日光把水波的影子映成浅浅的金色,在卵石上闪烁晃悠;有些波纹则凝固在卵石上,那不是日光映出的,是“天生”的纹路,只是在水中显得更加明净;一只螃蟹,从一块卵石底下爬出来,要逆水而上却也是“横行”,积习难改;一尾指头大的梭子鱼,箭一般从两个石墩间穿过,紧接着另一尾也倏然而去,不知是追杀还是求爱……水底一览无余。前天还下过大雨,溪水就“净化”得这样无色透明,应该是峡谷里及峡谷两边植被的功劳。
越往峡谷深处走,越觉空气清新,越觉绿意葱茏。说“绿意”,其实太笼统,即使在这初夏,所见到的树木藤蔓,并非全是绿色,而是杂有其他多种色彩。金樱子花和金银花还在激情未衰地演奏着尾声;一种嫩生的藤条,无风亦摇曳的藤和叶皆是血红色;几种灌木,或新嫩的叶子呈茶红色,或新老叶子皆是赭色;那些刺藤,好多都结着红色的刺苞……即使“绿色”,也绿得各有风采,或深沉老到、或苍翠凝淀、或鲜脆水嫩、或绿意中染一抹薄薄的金辉;深沉老到的典型是溪对面的杉树,苍翠凝淀的模范是左坡的松树、伫立于溪畔的杨梅,鲜嫩水脆的,则是那一片片的尖儿还未舒展开的蕨叶了。
一路是鸟声。你和同伴讲话,它们并不干扰,你有意地欣赏,则大有意趣。鸟声,有的是溪这边的与溪那边的对唱,有的是自得其乐的独唱,前者往往宛转得九曲回肠,后者则大多是直来直去,直抒胸臆的样子。也有唱着唱着就从我们头顶的低空飞过的,那是除了要卖弄歌喉,还要炫耀它的飞技吧。
一路又是水声。溪水大段大段的被溪畔的灌木藤蔓遮掩着,不见其形而闻其声。有一段,哗啦哗啦,是晋鄙、张飞那样的猛将在嚄唶叱咤;有一段,窸窸窣窣,是西施、貂蝉那样的美女在低吟浅唱;有一段,基本是寂然无声,是静水深流波澜不惊还是浅水平沙雁过无踪,不得而知。也有显露出来的溪段。有一段是这样的:两尊隔开不足三尺的石头,有如两尊厚厚的门框,把溪流框住,让散漫的溪流形成一匹整饬的瀑布挂将下来,瀑布下面是绿得发黑的深潭,不知有多深,也不知有没有水怪,那喧嚣的声响是不是也掺杂着水怪的吼叫;不知如果水大一些,那种气势是怎样的慑人心魄。还有一段是这样的:一面浅白色的平整的大石,从路边开始斜倚下去,然后折成溪床,水从上头流下,分成两叉,绕过石床,而后又合二而一,形成瀑布,跃身而下,那水花应是它“痛并快乐着”的泪花。我跨到那微凸的石床的中间,见上面“一尘不染”,惟有天然斑纹,就忍不住坐下,又忍不住躺下,捂着眼睛,听两畔的水声;又设想,如果水大一些,从这石床上漫过,或如织锦,或似碎银,那是让人何等愉悦的情景。
溪上也有真正的桥。还是带原始色彩的:三根杉木拼成。两尺来宽,两丈来长,丈把高,桥下是跌跌撞撞的水流,桥那边是几块梯田,再过去是几座茅舍。小桥流水人家,却不是枯藤老树昏鸦,而是韩愈的“芭蕉叶大栀子肥”,是杜甫的“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我们远比马致远有福气。这样的桥,是一定要过的,如果没有严重的恐高症的话。走到桥中段,膝盖一弯一弯地着力,让桥一晃一悠,那可不是征服,那是嬉戏,在自然间觅取原始的乐趣。
路是简易的公路,依山势而折来折去,视程一般是七八丈的样子,“移步换景”,诱惑总是在前头。左边的坡上不时可以看见小小的泉水流下,在路边形成具体而微的小溪。有一个地方,还有一根用水泥固定的塑料管子刺出来,管子里的水先是平直而射,再优雅成抛物线。有朋友斯文地用手捧着喝了,说好喝,另有朋友直接张着口承接,也说好喝。我也效尤后者,果然清凉甜净。峡谷的大方向是与雪峰主脉垂直,在适合的地方,可以看到主脉的一叠一叠的山峰,最后的那一座当然最高,但那不是顶峰,我曾经登上在路上看见的一座“顶峰”,所见还是一叠一叠的山峰,一如在路上见到的。无数叠山峰之后,就是邻县绥宁了。
一个朋友有计步器,他说我们进入峡谷已经有七八里了。问一个老牧人,他说到峡谷的尽头,还没有一半。问这峡谷叫什么名字,回答是冬瓜冲。但我私下里取了个名字,叫渠渡峡。
(原载2016年《武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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