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癞皮狗死了,它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它赖以生存的两个垃圾桶旁。清洁工骂骂咧咧地将它拖走了。
它是病死的,我看到它不吃不喝已有好几天。
我在这街道附近的一个公司上班,做些文字方面的工作。上下班经过这里时,我总看到它在垃圾桶里忙碌,寻找食物。现在它忽然死了,我不由得一阵伤感。多愁善感是文人的通病。
我原以为这个地方会清静一段日子,没想到过了几天,这里就被一个乞丐占据了。乞丐大约四十左右的年龄,面带菜色,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深身上下比洪七公还脏。他居然就在这里安下“家”来。
和这个乞丐的第一次交谈是在几个月之后某天的黄昏。那天下班回到家后,我发现原本夹在腋窝里的一本《武冈文学》杂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这本书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有我发表的一篇文章。于是我赶紧回头去寻。
虽然觉得希望比较渺茫,但还是企盼奇迹的出现。经过街道拐弯的垃圾桶时,我赫然发现那个乞丐悠闲地斜躺在他分不清原来颜色的棉被上,手里拿个杂志在看。
我走近身去,确认他手里拿的正是我那本《武冈文学》。我认定他不是我们武冈本土人士,于是便用带着浓重武冈口音的普通话惊讶的问他:“你识字吗?”
乞丐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看书。我发现他正在看着的是周老爷子写的那篇《窗台上的生命》。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发现他比刚来的那阵,脸色好多了。他长着满脸的络缌胡子,我忽然觉得,如果给他鼻梁上架一幅眼镜,他绝对像一位学者。只可惜他异常肮脏,全身散发出一股股臭味。
我皱了皱眉,忽然提高了声调:“这本书是我的!”
他显然吃了一惊,忙不迭的合上杂志,将它递给我。“对不起,我看得太入神了!”他的普通话非常标准。“这本书能不能借给我看看?”他搔了搔头,嗫嚅着说。看得出来,他是很少求人的。
我看了看他的手,刚出版崭新的杂志上已留下几个脏污的手指印。“这本书对我很重要。”我抛下一句话,拿着杂志就走。
“我,是否就是那枚仙人球呢?”背后隐约传来乞丐的叹息。
我一惊,猛地停下了脚步,但是,我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觉告诉我这个乞丐不是一个常人,他的身上肯定有着不可为外人道的伤心故事。他像一条狗一样活着,可能只是为了折磨自己。
一晃几个月又过去了,乞丐在这里的几个月中,让我们附近几个单位的人员伤透了脑筋。我们联合了起来,以乞丐严重影响了市容为名,向上级有关部门投诉,均无任何回应。于是我们几个单位的头头商量了一下,决定各单位联合起来,近段时间不要再向那两个垃圾桶丢弃任何剩余食物,各单位的几位清洁人员必须将剩饭剩菜收集起来,丢到几里外的一个垃圾桶里去。
这天早晨我去上班,走过垃圾桶时,忽然发现乞丐已经起来,以前这个时候他还在蒙头大睡呢。他蓬头垢面的站在那里,脚下放着两个尼龙袋,估计里面装着的就是他所有的行装。我早就预料到他终有一天会走,却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快。他见我走来,向我点头打招呼。我勉强点了点头,就想走开去。我想被一个乞丐缠住可不是一件值得光彩的事情。而乞丐偏偏不识趣的把我拦住了。他说:“我要走了。”
“我知道,可这关我什么事呢?”我极为不耐烦。我向四周看看,幸好周围没有熟人经过。
“我是想亲自对你说一声谢谢!因为你的杂志让我懂得了一些事情。”乞丐说,“那天我在你的那本杂志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当初我以为我就是那棵仙人球,现在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仙人球。”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上班的时间快到了,我只想尽快走开。而乞丐执拗挡在我的前面,他说:“你知道仙人球为什么会死吗?那是因为人们虽然发现了仙人球的生存危机,却不想去为仙人球做点什么?不肯为它浇水施肥,为它改善生存环境,却在它死后感叹生命的无情……”
我非常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们文人很冷酷吗?或者,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告诉你实话,今天早晨我还没吃早餐呢,我忘记带钱了!”
乞丐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愣住了。“你怎么也这样……我一直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看到了乞丐眼角的泪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想乞丐若是识趣的话应该会知道怎么做。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们这类人,但我们也是人啊!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
“是的,你们也有权利活得很好,可我就是瞧不起你们这类人,就说你吧,有手有脚,有思想。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这种生活。”我有点不耐烦起来。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活着,你不会懂,因为你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否则你又要以为我在博取你的同情了。我今天找你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思想,包括我们这些乞丐。”
“对,你有思想!”我说,“正因为如此,大概你也猜到了这些天我们对你所采取的措施,说实话,我们真地不欢迎你。”
“欢不欢迎这点并不重要。”乞丐忽然笑了。“我知道像我们这种人,随便走到哪,都只会令人讨厌。”
“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我挪揄道。
“当然,所以我想离开这里。”乞丐说,大概他见我暂时没有走的意思,于是旧话重提:“我想周老爷子窗台上的那枚仙人球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它没有脚。如果它有脚,它会选择离开,到一个有水有肥的地方去。而我是有脚的,在这里混不下去,可以另换一个地方。”我分明看到乞丐的眼角已泛起泪光。
“祝你好运!”我说。
“谢谢!”
他就这样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诚然,我们都是有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