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院子里有流水,果树,杏树。春天播种下菜籽,夏天会有菠菜,葱,辣椒,许多年前的草莓。在靠南面墙的地埂边沿,父亲早年曾引来些草莓藤,那些温柔的缠绵迅速地占领并巩固了自己的领地。在夏日的煎熬中,不等白色的果实熟透,我便忍不住将她们悄悄安放到肚里。上小学五年级时,曾和几个玩伴翻过小学校的墙,沿着田野上狭窄的路面,穿过麦地,也穿过桃林,渐渐接近目的地。那天正午太阳很毒,我们几近匍匐着钻进了草莓地,那藤淹没了我们。果实是那么鲜艳,那么丰厚。我们一边把鲜美的物品送到嘴里,来不及细细品尝,一口先吞下去;一面也不忘摘取着战利品,装到衣兜里,带着的塑料袋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们从地埂上跳下,在稍微隐蔽的树荫下缓解着紧张的汗珠。一阵后,决定再去偷一次。这次已没上次那么紧张了。地里也有些狼藉了。吃完后,我们也担心是否喷了农药,但最后也没起什么大的波澜。院子里的草莓由于光照不足,很难有旺盛的长势,冬日来临时,烧了,又重新点上了其他的种子。院子里的一角曾种过一小片葱,苗子的时候,浅绿的,裹着油馍馍吃,很新鲜,也很湿润。现在,院子里令我怀念的是,那棵占据着中心位置的杏树,白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蜜蜂在周围唱着交响曲。
如果有人问起小桥流水人家,如果是我所挚爱的人这么问起,我会告诉她,我家就是田园中最美丽的一处。下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打到身上,沾满我单薄的衣服。还好,光热并不强烈,一点点在身上汇聚。我沏上一杯粗糙的茶叶,浓厚的苦涩令我的口腔发麻。树枝之间,麻雀们争吵着,为了什么利益,飞过来,又飞走了。我一遍遍的听隐藏在民间的音乐,听双眼失聪的人的悲怆,近似哭腔和低沉的男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在重复着内心无限的自我。阳光是最幸福的,音乐也是最美丽的。在田园里听这些区别于天籁的真挚,听意识流中经过的童年,山村,铁环,玩具,玻璃球。乡村小学的某个角落,一个意念中沉下去的男子在简陋的电子琴上按着,起伏,对,起伏着的是一群在青春的末梢模糊了的少男少女,唱那句,他说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又几年过去了。一位现已中年,那时还激情四射的小青年,说流行音乐如何如何。又几年,在县城初中的大通铺上,会有近似疯狂的音量响起,刺耳,慢慢的,顺耳了,也快衰竭了。很久了,我一直坐在院子里。午休时,父母在炕上睡着,我一个人坐在太阳下,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关于麦子的传说,那个经典的故事,河流和每一座山,我的心屏息,沉静下去,就像这末尾的旁白,磁性的,长远的,蔓延到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在家,可以睡懒觉,睡地很迟。母亲也懒得去责骂了,说难得睡懒觉,就好好睡吧。转而饭熟了,又喋喋不休起来。但在家的幸福,比起这点滴的牢骚,又能算什么呢?前一天晚上做的米饭。我很久没吃米饭了,炒了两个菜,土豆丝,番瓜,这两样菜加了红烧肉。我竟然吃了两碗,吃完后吃意未尽,但也不敢再多吃。第二天早上,母亲做臊子面,汤里有鸡蛋,各种绿色的菜,重叠在一起,宛如一种艺术品,汤很稠。吃了两碗,吃的饱饱的,一直到下午也不觉得怎么饿,中午时在外面,都没再吃饭。和母亲说在单位的事情,说同一办公室与她同龄的男女,说与其他同事的事情,也问我的花销,父亲则走过来走过去,忙着什么,或只是静静地斜坐在炕边,脊背靠在枕头上。言论的重心落在了我上月的花费上了,怎么会这么多了?我沉默,其实以前也花这么多,只是上次发完牢骚后,母亲大概遗忘了吧。但完了,还是会说,你尽管花吧,别乱花就行,要吃好。在家待的时间说长就长,说短也短。最多就是三件事,吃饭,睡觉,看电视或一个人静坐,或走来走去,在院子里的树下,在房间里的砖地上。每次的饭都是那么丰盛,父母平时很少如此奢侈。吃着吃着,就已经吃了很多了,也不能再多吃了。喝廉价的茶水,一遍遍,直到茶水的颜色平淡,味道全无。再去库房,翻看以前所买的书刊,在书柜旁看看同学录,上面熟悉的字迹,赞扬或暗讽,一位女生长篇的叙述又让我在恍惚中笑了不知几回。
间或是季节的抵达,河流两边的田地又开始新的轮回。戴着草帽的黝黑,用手指,剪刀划破塑料薄膜,让已显露的绿芽伸展地更开。远望中,光阴被压缩,铁锹和泥土混合着向谦卑的温暖致意,让前往的奔流不在这一块暗哑的土地上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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