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誓言

爱的誓言

堂哥，年轻时是做木匠的。走乡串村的过程中，相中了一户主人家的妹子。

主人家有两个女儿，堂哥最先相中的，是两姊妹中的妹妹。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妹妹不喜欢木匠，她明确地告诉堂哥，她心里早已有人，她只喜欢东庄小学的那个年轻的民办教师。

堂哥正沮丧，奈何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姊妹中的姐姐，也就是我后来的堂嫂，却早已对堂哥上心之久，眼眸流盼之间，向他幽幽传递着丝丝爱意。堂哥转哀为喜，立马接过了堂嫂递过来的绣球，很快就陷入了甜蜜的热恋。

堂哥和堂嫂订婚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五年级。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堂嫂非常勤快，隔几天就来堂哥家一趟，帮着扫地、煮饭、打猪草、看牛、挑水，什么家务都做。闲着的时候，就和堂哥呆在小屋里，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半天半天，也不出来。

只是有一次，我去堂哥家串门，小屋的门半开着，我一脚踏了进去，只见堂哥在小屋的东头，堂嫂在小屋的西头，两人斗眼鸡一样，一脸的生气。堂嫂眼睛红红，睑下的脸颊，还挂着点点泪珠。而气哼哼的堂哥，正怒气冲冲地，在一张包盐的灰色草纸上，用钢笔发狠地写着什么。

我走到堂哥的身边，想凑个趣儿，看堂哥到底在写什么。堂哥却把写满钢笔字的草纸塞给我，说你读给她听，读给她听。然后，堂哥就走了出去。

我就展开草纸，对着堂嫂，大声读给她听。纸上写着什么呢？也就是满满地写着四句不断重复的话罢了：

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人家有好女，我也不想她！

这分明就是一首最浅显的打油诗了。堂哥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文化水平，估计这诗也不是他的原创，也不知是他从哪堵墙上抄下来的。堂嫂的文化也比堂哥高不到哪里去，估计也是小学三四年级吧！但我以一个五年级小学生的语文水平，却充分理解和明白了，堂哥这首不知从哪里抄来的打油诗，分明是他向堂嫂表白心迹的爱情誓言。我大声地、重复地读着读着，堂嫂脸上的泪珠，慢慢就晾干了，脸也舒展开了，然后她低声笑了，也捂着嘴跑出屋子去了。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我在堂哥堂嫂家喝酒，聊起这段往事，我记得，他们也还记得。事情的原委大约是，堂嫂当时认为，堂哥的心里还有她妹妹的位置，堂哥却一直说没有没有，而堂嫂依然有点不信，两人委屈而吵，最后堂哥用打油诗剖明心迹，堂嫂才破涕为笑。于是，我又趁着酒兴，大声念着：

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人家有好女，我也不想她！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这首打油诗，胜过世上所有的阳春白雪、风花雪月，胜过书上所有的唐诗宋词、歌辞曲赋。她分明就是中国的乡村里，最美的爱情誓词！

而此时，堂哥和堂嫂已经呀呀学语的小孙子，手里正抓着一只鸡腿，站在酒桌边的空地上，满脸的诧异，看着大声念诗的我们，一时高兴得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