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岁那年,我的父母双双南下打工,把我和12岁的哥哥留在家中。
我有奶奶,也有伯伯,但由于家族矛盾的缘故,父亲并没有将我托付给奶奶和伯伯带养,而是将我和哥哥托付给了邻村的李敢叔叔照顾。
李敢叔叔与父亲年纪相仿,他们平时关系很好,是认了同年的结拜兄弟。李敢叔叔没有什么技艺,所以在家种田没有外出打工。南下之前,父亲提出由李敢叔叔来照顾我和哥哥,并让我们住到他的家里去,再按月把生活费寄到他的家里,由他全盘监护我们哥俩的读书和生活。李敢叔叔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我虽然只有9岁,但心里早已懂事,父亲这样安排,总让我不是滋味。从亲情的角度着想,我认为父亲将我们哥俩不托付给自家亲人而托付给外人,反正是十分欠妥。但大人既然已经这样决定了,我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任由李敢叔叔将我和哥哥带到他的家里去。
我猜得没错,李敢叔叔果然是个外人,而且不是个好人。我的父母在家的时候,他对我们满面笑容、满腔热情、和蔼可亲、温情有加。我的父母南下一转身,他就立即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了他是一个乖太人和精明人的真实本性。他哪里是来照顾我们哥俩,他分明就是要我们哥俩去照顾他们全家啊!
每天天不亮的时候,他就叫我们哥俩起床,不是叫我们给他家看牛,就是叫我们给他家砍柴、挑水、打猪草。而他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大小的儿子,却天天放在家里睡懒觉,当太师爷爷,日头照屁股了还不肯起床。而我和哥哥,有时还在做着作业,就被他支来使去帮着淘米、烧火、择菜、做饭,我们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他的两个哈巴崽却守在餐桌旁,敲着碗盏催我们赶快给他们盛饭。
我年纪虽小,但性格倔强,是个不喜被欺的种。这种现代版的长工和佣人生活,我是一天也受不了。我和大我三岁的哥哥商量,要不我们回自家去,我们住自己的屋吃自己的饭过自己的日子,比在这里受这个鸟气要强得多。可我哥哥生性胆小怕事,性格内向,笨嘴拙舌,是个有名的糯米奶奶。虽然他也憋着一肚子气,可没有得到大人的许可,他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他要我再等等,再看看。可这种难受的情况,还用看吗?还用等吗?
我的父母虽然人在外面,可心还是系在我们哥俩身上的。他们经常打电话回来,向李敢叔叔了解我和哥哥的学习和生活。我们拿着话筒,本想和父母多说几句话的,我甚至想过要把李敢叔叔老叫我们干重活累活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可李敢叔叔一直站在旁边虎视耽耽盯着我们,我也只得将那些想说的话儿从嘴边又咽回喉咙里。李敢叔叔还恶人先告状,也不知他和父母说了什么,父母有时候还要在电话里教训我几句,警告我不要太顽皮,不要太吵,不要给李敢叔叔添麻烦。我听了气得要命,真想找他拼命弄个同归于尽算了。
还有更为恼人的事,父母经常托回家探亲相熟的老乡给我们哥俩带回一些玩具或好吃的东西,李敢叔叔当着来人的面,样子做得特别好,东西尽我们吃玩具尽我们玩。他这一招十分歹毒,来人回去自然会在我父母面说李敢叔叔对我们是如何爱护如何友善,就算我和哥哥以后在父母面前说李敢叔叔什么不是,父母也是十句话有十一句话是不相信我们的。可等来人一走,李敢叔叔马上就会把东西收起来。等我们想玩玩具的时候,发现玩具早被他那两个哈巴崽玩烂了;等我们想吃东西的时候,那些好吃的糖果早被他们的儿子吃得只剩下一些空袋子了。哥哥老实,碰上这样的事他是从不作声的,他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可我不行,我每次都气得七窍生烟口鼻来火,恨不得立即烧了他家的房子杀光他家的人。
我的父母每个月要打好几百元生活费给李敢叔叔,按父母的推算,我们哥俩每天至少有一顿肉吃的。可我们每天有一顿肉吃吗?没有,根本没有,有时一个星期还没有好好吃到一顿肉,就算有肉也是片老肥肉。可李敢叔叔在电话里怎么跟我父母说?他一会说前天吃了鸡,昨天吃了鸭,今天吃猪肉,明天打算买条鱼吃。我看我们是吃到个鬼。不过,我和哥哥有几次砍柴回来,确实发现他们两个儿子背着我和哥哥在大鱼大肉地海吃海喝。那种美好的生活,只是没有我们哥俩的份而已。有好几次,要不是哥哥死命拉着我,我都气得想用柴刀砍死他那两个耀武扬威的崽。
他那两个笨蛋儿子,自恃有爹妈在旁,竟然还自不量力地想欺负我和哥哥。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村头的吊水井边打水,他那两个儿子不知哪根神经出错,竟敢骂起我和哥哥是冇娘崽崽和冇爹崽崽来。骂了第一句我和哥哥没有作声,骂到第二句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脚就把他家的小儿子踢了个四脚朝天,打得他口鼻来血;我的哥哥也来了个冲冠之怒,放下水桶,冲上去将他的大儿子压倒在地打得半死。打完之后,我们一人一个将他们按在井台上,逐个用井水将他们脸上的血痕冲洗干净,然后问他们要不要回去告状讲给他爹妈听?在他们答应绝对不回家告状的前提下,我和哥哥才放了他们的手。自此以后,他那两个哈巴崽见了我和哥哥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怕得不行。背着他们爹妈的时候,我和哥哥就叫他们做那些不该属我们来做的事情,我和哥哥在旁边玩,冷眼看着他们做,否则拳头侍候,他们也不敢不从。在这件事上,我们总算占了一点上风,出了一口恶气。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极度厌恶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做梦都想回到自己家里去居住去生活,毕竟金窝银窝比不得自己家的狗窝,况且我家里还不是狗窝呢!终于有一天,奶奶从家里跑来看我了,虽然她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互不来往互不相管的地步,但我们毕竟是她的亲孙子,她还是跑来看我们了。祖孙相见,我和哥哥百感交集,抱着奶奶哭个不停,并把所有的苦水都倒给了奶奶听。奶奶是个刚烈的人,二话没说,跑到李敢叔叔家里拿了我们的东西,带着我和哥哥头也不回就回了自己家去。
我们自此解放,回归自由乐园和快乐天堂。在奶奶的帮助下,我和哥哥还在家里圈养了一对猪崽和放养了十多只鸡鸭。我和哥哥除了念书,就是起早贪黑去照料这些畜禽。说来也怪,我和哥哥养的猪,在我们精心的照料下,长得特别快,特别肥。和邻居家同一天捉的猪崽相比,我们养的肥猪,足足比他家的肥猪要提早一个月出栏。更令人咋舌的是,邻居家的鸡鸭突然有一天发瘟,几乎全部死去,而我家的鸡鸭只只健步如飞,毛羽闪亮,一点事也没有。知道我们哥俩的村人都对我们赞誉有嘉,戏称小小年纪的我们是猪把式、鸡把式、鸭把式。
正是因为我们哥俩从小有着这种独立生活和自力更生的精神,后来就算父母一直在南方打工,我们哥俩也能自己照顾自己,在生活和学业上没叫父母操什么心。哥哥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而李敢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因为读书成绩不行,初中没毕业就南下广东打工了,现在还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当着普工。
我大学毕业后,因为小时候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并因此深恶痛绝,所以自己就抱定了“宁做一分钱的老板,不当一块钱的工仔”的美好愿望,在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打工之后,我就自己出来创业。经过多年的拼搏努力,我在东莞长安,创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实现了自己一定要当老板的承诺。
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留守岁月,那段寄人篱下的憋屈日子。这段难忘的经历,就像一面锃亮的镜子,让我不断审视人生,修正自己,直至自己能够更好地适应今后和未来的生活。
2008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