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摘《读者》文章——
《52个字的力量》 作者:林少华
诗——《一碗油盐饭》
前天
我放学回家
锅里有一碗油盐饭。
昨天
我放学回家
锅里没有一碗油盐饭。
今天
我放学回家
炒了一碗油盐饭
放在妈妈的坟前!
这是作家刘醒龙在《小说选刊》今年第一期提到的一首小诗,名为《一碗油盐饭》,是他十几年前偶然听到的。“说实话,我从未读过也从未见过只用如此简单的形式,就表现出强大的震撼力与穿透力的艺术作品。那么平凡的文字却能负载一个母亲的全部生命质量,而这种在贫寒与凄苦中竭尽全力给后人以仁爱、温馨和慈善,正是千万母亲的人性之光。直到如今我还在琢磨它领悟它,聆听那字里行间两个女人的生命对话。”他还介绍说这些年在很多场合都讲到这首诗,即使是巴黎也产生相当强的感染力。最让他难忘的是在鄂东一次讲座上,一位看门的老人听后嚎啕大哭。
我看了也几乎流下泪来,久久不能自己。这首小诗让我想到了遥远的故乡,想到了苦难的岁月,想到了疼爱我的苦难的母亲。令我惊异的是,许多作品都曾让我这么想到过,但都比不上这首小诗。我数了数,一共52个字。去掉重复的,才24个字。人一分钟可以读200—250个字,读52个字顶多用20秒。20秒之内可以让人热泪盈眶甚至嚎啕大哭——我敢打赌,除了文字,除了这52个字,其他任何艺术形式都无法做到。
至少——恕我重复——在我所见过的此外任何一种艺术样式都不曾在短短20秒之内让我的感情和灵魂产生如此深切而强烈的震颤。即使从制作成本来说其他作品也难以企及。音乐需要乐器、乐手和指挥,影视需要器械、道具和演员,即使相对容易的绘画也需要画板和颜料。而这首小诗只要半截铅笔和巴掌大的纸片即可。
醒龙说他是“偶然听到”的,没有提作者的名字。未必出自名家之笔,也很难用诸如炉火纯青、掷地有声、力透纸背等语汇评论其艺术性,或者不如说它超越了艺术性,超越了修辞技巧,超越了字。但不管怎样,它毕竟诉诸文字,是以方块字这一最原始最简单的形式出现的。这使得我不得不再次对语言文字的力量和潜能刮目相看。
老作家林斤澜说过:“文学可怜,摆到读者面前的只有无声无色的文字——语言。”换言之,文学的可怜可以是由于文字的可怜。在这个声色无所不在的时代,“无声无色”能不可怜吗?君不见,音像媒体借助日新月异的数字技术,变得越来越逼真,越来越动人,越来越廉价和便捷,而文字依然规规矩矩一笔一划,依然以白纸黑字为主。好比在花枝招展珠光宝气浓妆艳抹顾盼生辉的三千现代Miss当中,只有她这个村姑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如何能讨得顾客上帝的青睐和欢心呢?于是,“数字”开始挤压文字,界面开始欺负纸面,读图开始取代读字。就连正儿八经的主流报纸有时也招架不住,有的居然在头版正中央如开光瓷器一般赫然推出Miss们五光十色的玉照,而文字村姑们统统被挤得靠边站,一副大气不敢出的可怜相。书刊也笈笈可危,漫画、绘本、图画书、图说、图解等等铺天盖地,难怪人称“读图时代”。
问题是,图像媒体的长驱直进并不等于艺术的胜利。黑格尔说过:“只有艺术成为认识和表现神圣性的一种方式时,艺术才算尽了它的最高职责。”而雪莱认为“诗拯救了降临于人间的神性”,因此“诗是神圣的东西”。诗的载体是文字,因此文字具有无可替代的神圣性。如果你不相信,就请再看一遍那52个字,再感受一下52个字的力量。
文字还有一种无可替代的优势,那就是它能够激发内心视像或想像力。而图像和界面文本则通过“视网膜快感”限制甚至剥夺了我们合成内心视像或想像的权利。想像是人的特权。转让这项特权无异于转让人的神性、转让人基于内心视像的审美愉悦和幸福。反正我是喜欢文字,喜欢诗,而不喜欢图像和影视——我可不愿意把想像的权利转让给别人,哪怕他是斯皮尔伯格、张艺谋或吴宇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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