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 （玄幻小说）

原本身体硬朗的苏大爷，摔了一跤之后就不行了。是啊，毕竟是85岁的高龄了，油尽灯枯，生命己到尽头。

苏大爷处于昏迷状态，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外界的点滴动静却清清楚楚。

眼睛的功能全没了，但脑门好像开了一页窗，周围的一切清清楚楚映进了窗口。

一切是那么美好，风轻轻地吹，花寞寞地放，仙乐的优柔节奏抚着他的灵魂在舞跃。

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吗?苏老头觉得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有一种美妙的感觉。

四岁那年，他经历了一次死亡。从高高的木楼上头朝地摔下，只觉得是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去，坠啊，坠啊，永远没一个尽头。这个过程确实很美妙，使他对死亡有了初步的认识：不就是那回事吗?没有痛苦，只有愉悦，死亡真的没那么可怕。

十八岁那年，经历了第二次死亡。他患了脑膜炎，因耽搁了时间，送到医院抢救时，己是奄奄一息。之前的痛苦全没了，只觉得自己躺在高高的手术台上，大夫们盯着自已摇着头，说没法救，太迟了。他觉得很好笑，我好好的，要你们救什么?他觉得自已身轻如燕，飘到了天花板，看着忙忙碌碌的医生，看着父母伤心欲绝的眼泪，觉得一切莫明其妙。

十多个小时后，他活过来了，医生说是奇迹，他却在细细地回味死亡的滋味。

这次，和前二次一样，没有半点痛苦，只觉得全身已经放飞，在整个空间自由自在地飘游。

哦，我还需要什么呢?苏大爷问自已。

儿女们来了吗?他漂浮的意识四处一看，来了，来了，三儿二女都来了，正围着自已哭呢。

哎，哭什么吗?我舒舒服服的，正在一条充满阳光，开满鲜花的路上走着，前面有更美好的风景在等待着呢。

忽然，大女儿与三个儿子争执起来，一听，原来是大女儿要送自己去医院抢救，弟仨都不同意，说年龄这么大了，抢救没意义了。

儿女中，就大女儿最孝，三个儿子巴不得甩了自己这个包袱，所以坚决反对抢救。

大女儿说，你们不同意，那我作主了，送父亲去医院，看医生怎么说，什么都不要你们管，所有费用我全负责。

去医院做什么，苏大爷心里急了，想告诉女儿不去医院，他大声说，不去，不去，可儿女们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儿女们陪着他，跟他说说话。平时，，儿女们都各忙各的，盼儿女们到来像小孩盼年到来一样。

他还是被大女儿送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做各种检查。

晚上，大女儿，大女婿在陪护他。他心痛了，大女儿，大女婿都六十多岁了，这么熬夜，受罪了。

大夫来了，对大女儿说，老爷子全身器脏衰竭，我们无力回天，你们送他回去，准备后事吧。

女儿女婿流着泪，对他说：爹，我们对不起你，治不好你了。

他感动得流泪，心想大女儿大女婿的种种好处，特别是大女婿，在他行动艰难的日子，帮他洗澡，给他理发，又接到他家中生活了一年。

那是他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年，每天大女儿大女婿给他好吃的，一切伺候得周周到到。他时常把记忆中的戏文唱出来，以表示心中的快乐。大女婿陪着他聊天，听他讲了百次千遍的老掉牙的故事，同他探讨为什么李世民是秦王，唐朝为什么号唐。

一次便急，他将大便从客厅到卫生间，拉了一地，大女婿戴上手套，将大便一把把抓起，清理干净，没半句怨言。他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觉得女儿找对了人，好人啊。

美好的时光只因大女儿在一次清扫卫生时滑倒摔断了腿，女婿要照顾她，苏大爷只得去了二女儿家。

眼下，只见大女婿整夜不合眼，在仔细地盯着仪器，看血压，看心跳，不时地抚摸他的瘦枯的脸，大女儿已伏在床沿睡着了。

你们送我来医院干什么，你们这样累下去，身子垮了可怎么办?

苏大爷无奈，说了很多话，可他俩听不到。

三更时分，医院一片静寂，一青衣老者飘然而至，来到他跟前。

苏大爷问：你是谁?

老者笑了笑说：老兄，我是从这里刚走的，看到你，想和你聊聊。

苏大爷：这么说，你是死了的。

老者：是的。可我觉得自已没死，你看，来去自如，多好。

苏大爷：这么说，我己死了?

老者：你还没死透，不过，魂已不在你身上了，不然，我俩怎么说话。

苏大爷：你怎么死的?

老者一脸懊恼：别提了，受尽了罪，本来要舒舒服服死了，可儿女们偏要抢救，又是上呼吸机，又是切气管，又是插导管，浑身被他们搞得百孔千疮，难受啊。真叫做死受罪。受了十多天罪，还是死了。现在好了，舒服了，想起前十多天的抢救，真是惨啊，死都死的没质量。

苏大爷听得心惊肉跳，说：我可不能像你一样死啊。

老者，：这可由不得你，你的一切掌握在你儿女手上。祝你好运，我走了。

老者條地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天亮，大女婿对女儿说，还是把爹送回去吧，医生说没抢救的希望了。如果爹死在医院，他老人家不满意的。

苏大爷听了满心欢喜，还是大女婿理解我，我要死，也要死在自已家里啊。

女儿还是想继续抢救，经不住女婿的劝说，只得同意了。

苏大爷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座普通的砖木结构房，是他的父母亲留给他的。在这里，他娶妻生子，育儿养女，把自己的一生心血洒在这个家上。

后来儿女们长大后各自组织家庭，这个家就只留下他和老伴，几年前，老伴走了，这个家已不是家了。

现在，自己要走了，他觉得解脱了，对尘世己没半点留恋，倒是对自己要去哪里，充满了好奇和希翼。

他庆幸，没在医院里再受罪，想想，如果各种残酷的抢救实施在自己身上，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此到，他在那条充满阳光，鲜花怒放的路上继续走着，前方己是祥云莹绕，瑞气迸放，似有仙乐袅袅传来。

突然，他觉胸口一闷，眼里发黑，是怎么啦?他一看，原来是二个女儿给他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他心里气极了，女儿真是好心办坏事，你们知道这样做我多难受吗?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这千古名言，你们忘了吗?

他此刻正要解除一切束缚，了无牵挂地走向一个新世界，这床棉被就是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啊，给我去了吧，他喊着，叫着，抗议着，可发出的声音女儿们却没听到。

大女婿来了，望着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皱着眉说，赶快把被子掀开吧。

大女儿说，不盖被子，爹会冷的，你看，正是立冬时分，我们都冷得禁不住了。

二女儿说，姐夫，你糊涂了吧。

大女婿说，爹现在对冷热已没有半点感觉了，但棉被压在他身上，他会很难受的。我希望的是爹轻轻松松地走。

苏大爷心里一阵激动，想想，还是大女婿理解他。

在大女婿的劝说下，女儿把被子掀开了。

一座大山从身上搬开了，苏大爷立即满身舒服，继续向前方走去。

怎么我的身子不见了啊，苏大爷仔细一看，一路行走的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原来的身子哪里去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子躺在床上，儿女们正在围着，有哭的，有喊的，有准备烧纸钱，放鞭炮的。

前面的路突然变窄了，光线暗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像滑进了一条缝，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莫非我已到那边了?他心里想。

苏大爷的父亲逝世不久，有晚，他做了个梦，梦中见到了九泉之下的父亲。

"爹，你还好吗?"他问。

他爹比在世时的身子硬朗，满面红光，高兴地回答："好，好，在这里很好。"

"那你缺什么吗?"

"不缺，不缺，我们这儿什么都有，同你那边差不多，有商场，有戏院，有大街，有庭院，"他爹兴奋地描述着，顿了顿又说："只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他急切地问。

他爹说："这儿没有水，空气沉闷，总是口渴。"

他疑惑地说："那奇怪了，九泉之下，难道没泉水?"

"九泉之下，是之下呢，我们头上是有水，但够不着。"他爹遗憾地说。

"那怎么办?"他着急了。

"傻儿子，不要紧的，我都习惯了。"他爹说。

打那次梦后，他对那边缺水的情况印象极深。

想着那个梦，忽然觉得嘴边一凉，一丝清泉润湿了他的唇，顿时舒服极了。

一看，是大女婿正在用棉签蘸着水润他的唇。

他心里一阵感激，想想，大女婿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需要的，让我安安然然地走，舒舒服服地走，多谢你了。

他还在那条狭缝中滑着，他觉得奇怪，走了大半天了，怎么走来走去还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呢?

他长长地嘘了口气，终于穿过窄缝，眼前一亮，到了一个广阔的新天地。

只见天上飞着不认识的奇禽，地上跑着不认识的异兽，漂浮的各种建筑在一片祥光中金壁辉煌。

"你好，欢迎你来到我们的世界。"

"你好，欢迎你回归。"

"……"

声声问候在耳边响起，但不见对方的身影。

他一看自己，自己的影子不见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只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爹走了……"他听到大女婿的哭声，接着，儿女们齐齐地哭泣起来。

一阵沉闷的鞭炮声响起。

各种声音在时空中扭曲成一道光，刷刷地射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