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窖”,在我们湘西南农村,流传着多种版本的传说,不过讲来讲去,事实只有一个,就是说湘西南这地方的富人,普遍都有“藏富”的心理和行为。比如说一个富可敌国的地主老财,可能偏偏会装出一副穷酸潦倒的样子,家里人人穿烂衣,餐餐喝稀饭,见人就哭穷,仓库里却堆满了金银财宝。可金银财宝堆在家里不安全啊,要是被小偷发现了被强盗知道了怎么办?那可是要破大财和丢人命的!于是有些地主老财就想了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金银财宝偷偷埋到地下去,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就算小偷在家里翻个底朝天,强盗在家里掘地三尺,也不一定找得到。因为藏宝是很讲究的,往往先要在一个隐密的地方挖一口或多口地窖,再把金银财宝放在一个一个的陶瓷坛子里,然后再把一坛一坛的金银财宝放到地窖里封存好。这种藏宝的方式,我们那地方就叫藏“窖”。如果因世事变迁,地主老财的“窖”因没有来得及告知后人和传给后人,这些“窖”就成了地下的千古之谜,无主之财在时过境迁之后被人意外发现和得到,这种事情就叫捡“窖”。
现在,在湘西南的乡下,要是搞不清某个有钱人家的经济状况时,旁人就会话中带刺的说:“哟,你说他家啊,他家可是藏了几‘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家人喜欢藏富,有钱装没钱,在钱财问题上很低调。要是某个穷人家突然某天日子好过起来,而且看起来经济很充裕的样子,旁人就会惊讶的感叹:“哇,你最近是不是捡了一‘窖’啊!”话外之音就是说这家人最近可能有意外之财,如果不是意外发了一笔财,这家人的经济状况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其实在湘西南很多乡村,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清贫,历史上也根本没出过几个富可敌国的地主老财,也没有几个人能在现实生活中和大量的真金白银接触过。那些传说中“窖”在地里的真金白银,差不多已经成了神物,完全被讲故事的人神化了。
有个捡“窖”的故事是这样讲的:某人晚上在晒场上抽烟,突然发现邻居茅厕土墙边上毫光闪闪。他走近去看,什么都没有;转过身回到原地,毫光又闪亮起来。连续几个晚上都这样。这人就留了心,千方百计去和邻居套近乎,想用一分良田换邻居搭了茅厕的那分边角地。邻居不怎么愿意,就为难他说:“好啊,你拿一亩良田来换,我就调给你!”那人满口就答应了。一换了地,那人就将茅厕的土墙一把推了,然后沿着墙根儿挖,竟在墙基底下挖了好几坛白银。
还有一个捡“窖”的故事就更奇了,说有一个人晚上扛着锄头收工回家,路过后龙山,突然发现后龙山的草坪上有一只黄色的老母鸡带着十只白色的鸡仔在玩。天很黑了,可黄母鸡身上黄得耀眼,白鸡仔身上白得亮人,在黑暗中他看得清清楚楚。母鸡见有人来,立马带着鸡仔要跑。这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扛在肩上的锄头向着鸡群甩过去,有一只鸡仔不幸被砸中了,其它的鸡仔四散奔逃,一会儿就散在草丛里不见了。那黄母鸡急了,毛羽直竖,冲到他面前,对着他的小腿狠狠啄了一口,然后也不见了。那人小腿被啄,痛得立马蹲了下去,却发现刚才砸中鸡仔的地方,分明躺着一个银元宝。这人才知道刚才的母鸡和鸡仔,都是地下的黄金白银化成的。不用说了,黄母鸡肯定是金元宝,白鸡仔肯定是银元宝了。那人好后悔当时怎么不一锄头将黄母鸡砸死,要是砸死了,可能会得到一个大金元宝呢!只是那人回去后,小腿被黄母鸡啄过的地方,没见伤口,却总是很痛,请了好多医生都看不好,最后只得把那个银元宝卖了换钱来治,等卖银元宝换来的钱一花光,那人的腿也不就不治而愈了。这件事情一传出,很多不怕死的人都拿起锄头往后龙山上转悠,都希望能遇上那只黄母鸡和剩下的九只白鸡仔。据灵通人士透露,后龙山上先前肯定有人埋了“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以后要是有人捡了这“窖”,肯定会得到一个金元宝和九个银元宝。唉,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有没有人捡了这一“窑”没有?
果园村的青年农民王大憨,从小就是在爷爷青山公怀里听捡“窖”的故事长大的。他爷爷青山公,是果园村的故事篓子,特别擅长讲那些天降横财的好事情。青山公所讲的后龙山,其实说的就是果园村的后山。这是青山公讲故事的一贯伎俩,人物地点就找身边的事物随口即编,让你觉得真实可信。王大憨心实,听得多了,竟当了真,成天里老想着天上掉陷饼,梦想着在家里坐等着发天财。二十来岁的人了,长得高高大大粗粗壮壮,本是把好劳力,却天天傻乎乎地在外面游手好闲乱转,不肯去果园里帮爷爷和父母一把。这让爷爷青山公和父母很是恼火,有时候难免也说他几句,大憨还气鼓鼓的顶嘴说:“你们说什么说,哪天我时来运转,说不定就在后龙山捡一‘窖’,发笔横财也很难说呢!”王大憨这样的回答,把爷爷和父母气得直翻白眼。
果园村的水果在湘西南一带很有点名气,据资料记载曾经作为贡品进献给朝廷。王大憨的父母都是果农,国家正在搞西部大开发,政府大力扶持村里的水果种植业。果园村的水果,因质优味好,销路一直都很好。王大憨的父母又是果园村出了名的“果把式”,所以他家果园的效益非常不错。只是因为王大憨不肯做事,家里的劳力就较为紧张。看着人家的儿女天天跟着父母在果园里辛勤劳作而自家儿子在家不干正事,王大憨的父母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像别人家的儿子一样勤劳肯干啊!况且,他们还打算将后龙山的荒地包下来栽种果树以扩大果园的规模呢!青山公爷爷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悔不该当初讲那么多捡“窖”的好事,让贪欲把孙子的心灵毒害了!
有一天傍晚,天快麻麻黑了,王大憨在外面玩累了正在家蒙头睡大觉,隐隐听到爷爷和父母收工回来了。从他们急促的脚步和声音看,好像临时因什么事跑回来了,似乎聚在一起要商量一件什么大事。王大憨暗地里留了心,躲在被窝里竖起耳朵听爷爷和父母的谈话。只听爷爷在急急地催父母:“快,快,你们快去找村长,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将后龙山的荒地承包下来!”父母好像有点不情愿:“我们的果园已经够大了,再承包一片荒山,大憨又不肯帮忙做事,我们哪忙得过来啊!”“你们就知道果园,果子,我叫你们包这片山,自有我的道理嘛!”爷爷好像在大声呵斥父母。父母很不服气:“你有什么道理嘛?”“我当然有道理,这是座宝山,山上有宝,知道么?”爷爷很不耐烦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宝嘛!”父母问。“我昨天收工晚,没事在山上转,发现传说中那只黄母鸡和九只白鸡仔出现了,我看得好清楚的,毫光闪闪的,一眨眼功夫,它们就化成一道亮光消失在后龙山那片荒地的草丛里了。我现在才知道老人们传下来的故事原来是真的,后龙山真是座宝山呢!你们要赶快去和村长说,无论花什么代价,都要把这片荒山包下来。等这山变成我们的果园了,我们再在地里好好找宝。没准真像憨儿说的,我们会在后龙山捡一‘窖’呢!”父母好像就没再说什么,只听得他们“蹬蹬蹬”跑出去,过了不久又听他们“蹬蹬蹬”跑回来,只听得父母和爷爷说:“成了,成了,村长答应将山承包给我们了,我们已经签了承包协议了!”爷爷连声说好,王大憨在被窝里也兴奋得连声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憨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爷爷和父母出工的时候,他也抄了把锄头跟着一起去了。爷爷和父母互相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觉得一切挺正常似的。倒是村里人个个都觉得奇怪,以为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看到王大憨好像不认得似的。王大憨没说什么,并头和爷爷一起锄地开荒。趁着干活的空隙,王大憨还拐弯抹角向爷爷打听一些藏“窖”方面的事情。青山公饶有兴趣的拉开了话匣子。青山公说,要说藏“窖”这样的事情,我相信应该是很有可能的。据祖爷爷的祖爷爷讲,很久很久以前,皇帝就微服私访过果园村。吃了我们果园村的水果,赞不绝口,还赏了果园主人好多金银财宝。据老一辈人讲,以前这后龙山,全是果树,全是得了赏赐的园主为皇帝种的,他家的果子年年作为贡品进献朝廷,皇帝年年都要赏给他家好多好多金银财宝。像他那样农民出身的土财主,他能不藏“窑”?王大憨连连点头称是,很卖力地锄地开荒,连一个土坷垃都留心着。
全家人苦扒狠作,差不多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把那片荒地深翻了一遍。王大憨耐着性子,竟也一直坚持了下来。虽然自始至终一无所获让王大憨有点心灰以外,村人们却对他的看法越发好了起来。甚至有些人家的孩子想偷懒,大人就会教训他说:“你不干活,你以为你是王大憨啊!现在连王大憨都知道要干活了呢,你还敢不好好做事吗?”于是孩子就再不作声,老老实实干活去了。王大憨给村里的年轻人带了个好样,,他的行为得到了村人充分的肯定和尊重。王大憨有时也会想,其实当个好农民也不错,竟开始慢慢适应果园的劳作生活了。
青山公爷爷的故事还在继续,有一天在翻地的时候,爷爷又讲了一个捡“窖”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故事的主人公是邻村现在的首富张家。张家其实前些年穷得叮当响,有一年大年三十,张大爹在家睡午觉,迷迷糊糊中有一个白胡子老头走到他的身边,附在他的耳后悄悄和他说了一些事情。他一下子惊醒,拿了一把锄头就往屋背后跑。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他拿了锄头去刨屋背后一棵老椿木菜树的树蔸儿,还没刨上几锄,锄头底下就毫光闪闪,原来是一坛坛的金银财宝。这一“窖”到底有多少金子银子,只有张家人自己晓得。张家人没哪个敢声张,怕政府查,因为凡是埋在地下的东西,都是属于国家的。只是张家人从此开始去外地做磨豆腐的生意,慢慢就富成了现这个样子。张家人对外面讲,他们家的钱是豆腐生意赚来的,其实屁,磨豆腐能挣几个钱,要不是捡了一“窖”,发家致富能那么快?
王大憨听得有点入迷了,他也好想现在就在后龙山找个地方睡过去,没准也有哪个白胡子老头给他托梦,告诉他“黄母鸡”和“白鸡仔”的所在。王大憨一想到这些美事,脑子就有点迷糊起来。爷爷就说:“憨儿,你要是累了,就到地那头的松树下歇一会儿吧!”王大憨就放下锄头,走到果园边的一棵大松树下坐下,喝了点自家带的茶水,凉风一吹,他顺势就躺在松树下的草地上,将草帽盖在脸上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本想梦见黄母鸡和白鸡仔的,可王大憨最终什么也没梦见。王大憨是被蚂蚁咬醒的,一只蚂蚁沿着他的裤脚往腿上爬,最后在他的裆部咬了一口。那个痛啊,王大憨“哎哟”一声就惊醒了。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却发现爷爷和父母正在地里急急地刨着什么。王大憨心头一热,立马想到了什么,马上就往他们身边跑。却见爷爷正把一个亮得晃光的坛子用衣服一卷,急急地往父亲怀里一塞,催父亲赶快回家。王大憨刚“啊”了一声,爷爷就把他的嘴捂住了。爷爷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憨儿,我们刚得了点东西,你莫去外面乱讲,我们现在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饭该怎么样吃就怎么样吃!”王大憨兴奋得连连点头。
当天晚上,王家就秘密开了个家庭会议。爷爷和父母也将坛子给王大憨看了,一个样子老旧但做工极为精致的瓷坛,里面装有一个大金元宝和九个白银元宝,和电视古装戏里的人用的金银元宝一个样子。父母没敢给大憨细看,只是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收起来了。可王大憨还是兴奋得要死,反正王家是独子,家里所有的财产以后还不是全属于他。爷爷就顺势引导他:“憨儿,捡‘窖’的事,你千万莫去外面讲,我们现在还是要好好干活儿,等果园的收入好了,我们再慢慢把这些宝物变卖出去换成钱。以后咱家富了,也好有个说话的由头。你要是讲出去,国家把宝物没收了,你以后可就没得好日子过了。”王大憨连连点头称是。
后龙山的荒地在一家人的辛勤操劳下,新果园的样子慢慢就呈现出来了。据青山公估计,等新栽的果树正式挂果后,不出五年,每年都会有个好收成。新果园初具雏形,日子慢慢就闲了下来,王大憨只需跟着爷爷和父母学习一下果园的日常管理就行了。王大憨学得很认真,做事很努力,在果园村人的口碑中,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果农了。
尽管如此,但王大憨的心里可从来没放下那批挖到的宝物,也许是年轻人好奇心重吧,他总想知道那些财宝的真正价值。可东西在父母手中,除了给他看过一次后,以后就再没让他见到了。王大憨心里很恼火,却不动声色,就趁没人的时候在家里找。有一次爷爷和父母外出赶集,他一个人在家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最终让他在家里阁楼顶上找到了。他当时兴奋得发狂,将宝物看了又看,心都要提到了嗓门眼上了。最后,他没能抵制住诱惑,摸了个银元宝就往市里跑。他知道市里有一条街,专门做黄金白银的黑市买卖。
在黑市上,一个戴墨镜的黑衣人和他接上了头。黑衣人说先要看货,王大憨就把银元宝从裤袋里拿出来递给他。黑衣人将银元宝拿在手里一掂量,哈哈大笑两声,什么都不说,一脚就把王大憨踹翻在地。王大憨痛得直掉眼泪,很委屈很不服气的说:“这东西真是我从地里刨出来的!”黑衣人更气了,又踹了他一脚,并气哼哼的说:“奶奶的,这铝包铅的东西,满大街都是,你还敢说是地里刨的?你连我也敢骗,也不去问问我是谁,你想找死啊!”王大憨听了,一下子寒气沁骨,立即从地上爬起,落荒而逃。
王大憨垂头丧气回到家后,发现爷爷和父母正在等他。王大憨见了他们,就带着哭腔说:“上次白忙乎了,我们挖的元宝是假的!妈的,这地下的东西怎么也有假的!”
“本来就是假的!”爷爷和父母好像一点也不感得奇怪,语气异常的平静,他们都望着王大憨笑。王大憨死死地盯着爷爷和父母的脸看,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顿时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带着哭腔说:“原来你们是合起伙来骗我的!”青山公走到孙子身边,抚着他的头,语重声长地说:“傻孩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窖’捡啊,如果说真要捡‘窖’,也是下苦力将果园管理好,靠自己辛勤的劳动,从果园里淘出金来。果园的收成越好,我们的日子就越富,这不就等于捡到‘窖’了吗?”王大憨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总算明白了爷爷和父母的一片苦心。
自那天开始,王大憨真正脱胎换骨,从心底里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新时代的农民。他虚心向父母学习果树栽培技术,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果把式”。日子越过越红火,王大憨天天脸上堆满了憨笑。村人们见了就打趣他说:“大憨,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是不是在哪里又捡了一‘窖’啊?”王大憨就大声回应他们:“是啊,我是捡到‘窖’了,你难道不是?现在这样的好日子,我们不是天天在捡‘窖’吗?”
“呵呵!”
“呵呵!”
果农们欢快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果园村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