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路坪赶鸭场,其实是奔着看妹子去的。
村里与我同龄小三月的忠巴说,他上一场跟人约好了,去看那人的侄女。他侄女比我们小二岁。这不胡闹吗?人家才十六岁呢。
我照例骑大哥的永久牌自行车,在后座上缠了四五根棕绳——编织袋是用不上了——那是要捂死鸭的。
忠巴心急,一到场上就嚷着要去看妹子,我却坚持要先买鸭,买好了东西稳心。其实我刚高考下来,命运的生死未卜,哪有什么心情看妹子。我说忠巴,说不定人家来赶场了呢,你不扑空?
大路坪四向通路,西通武冈,东通邓家铺,南通杨柳法新,北通梅树荆竹,场中心处在十字路口,赶场的人特多,场面十分热闹。
但是,场中心是没有什么货可收的,因为能到场上的东西,肯定贵,人也是一些难缠又难占到便宜的主。此外,有外地人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设了点收鸭,这一场想弄到钱有点悬。
我们来到杨柳线上离场一公里处的三叉路口,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与一群人争论什么。我上前把他拉到一边,问:“师傅,我在高沙见过您。您是怎么过梁山界的?”
“去去去,没见我忙事吗?”那人撇开我又凑到人群中去。
我上前细听,原来是那人的同伙,买了一老乡三十只一百斤鸭,每斤鸭九毛五,一共九十五元。同伙付钱时,用一张十元的包着全是五元两元一元的纸币,人家数完了说差两元,便又拿回来数,数完后递给人家说确实是差两元,又从钱包里拿两元递给人家说:对吗?那人说没问题了,然后走了。走出几十米外遇到来赶场的妻子,妻子一数钱,只有五十五元,四十元不翼而飞!——后来我知道那叫 “抽张” ——那没来得及拿鸭走的买者,被围堵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当地人要求退钱归鸭,不卖他俩了。俩人起初嘴硬,但后面拉拉扯扯快打起来了,俩人也就泄了气。结果,我和忠巴占了便宜,不费吹灰之力,买成了鸭。为了讨好那贩米的哥们,我分了三分之一给他。之后,我们三人又收了很多,最后,一人一百五十斤,向着场上推去。
哥们轻车熟路,一下就把我们俩甩下好远。这时听赶场往回走的大婶说,幸亏早卖了,场上好多鸭,空腹的才卖一元一斤呢。 我们俩被吓到了,来时不是卖一元零五分吗?这样下去,这么多鸭只能挣六七元钱?! 正愁闷间,忠巴说有了,他说场边上就是要看的妹子的姑家,先去那里再想办法。
妹子的姑家是一座三排两间嫩砖(未烧熟的次品红砖,乡下有很多这样的屋)瓦屋,里面连粉刷都没有,屋里零乱不堪,墙上挂着斗笠蓑衣灰筛团席什么都有。我们把鸭放在屋侧的背路的空坪上摊开。忠巴开始捋起裤子下田,将田边缘半干半湿的泥巴弄上来一洋脸盆。我说你干嘛?忠巴说喂鸭呀,一只喂二两,五十只喂十斤,九元五毛钱呢。
我摇头说太缺德,我的鸭不喂泥。刚巧忠巴的熟人回来了,我请他煮七斤米,说用来喂鸭,他同意了,迅速地下了米烧起火。
饭熟了后,忠巴熟人的妻子领着两个女孩回来了。一大一小,小的才十来岁,大的十五六岁,应该就是我们要看的的妹子了。
妹子很漂亮,见到两个陌生小伙满脸通红。我请妹子姑父拿些糠来,和了饭喂鸭,妹子很勤快,利索地帮忙喂鸭子,忠巴的鸭子喂完了,大家一起帮我喂鸭。喂到最后一只,我去抓鸭,妹子也去抓鸭,两人的手抓到了一起,两人的手触电般同时收回,我怕妹子害羞,随即又抓起鸭,妹子则抓起早已揉好的饭团,伸过来喂,脸上的红晕醉了我的心。
但我若无其事地赶紧清了鸭嘴,收了鸭,赶紧上场去,妹子也一路跟着。我们把鸭卖给了用手扶拖拉机收鸭的高沙佬,价格一元整!
我从高沙佬递过的钱中,抽了七元给妹子,妹子死活不要,我说你不要我下次不来了,那是给你喂鸭的米钱!妹子方才收下,我们走时邀她到城边上的家里玩,妹子痛快地答应了。
回家行至晏田中学时,米贩在路边叫住我说,谢谢我分他鸭,并说,贩米他们是团伙的,至少三人,过梁山界时,两两互相帮忙。我一下开了窍。后来我给了他们团伙一人一包“旅行家”香烟加入了他们。
而场上的漂亮妹子,却遭遇了不幸结局。
几个月后的一天,收中稻的时候。我从补习学校回到家,父亲二话不说操了扁担就照我砍来,我来不及躲闪,被砍在手臂上,顿时,身子麻了半边。我怕父亲再打,赶紧跑,边跑边问父亲: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 原来妹子随村里的叔婶姐妹们到城边来打禾挣钱,住在村里比我小一岁的小戴家。半夜熟睡的妹子被小戴欺负了,妹子妈没办法便想让小戴娶了女儿,可小戴的父母死活不同意,还说妹子想嫁到城边来想疯了。后来竟然不了了之。一行人回家前遇到忠巴,妹子姑说其实妹子是想来看我的,她从那次我给鸭喂饭而不是喂泥就看上我了,说我本性好,不会使坏。一时间全村哗然:一向老实巴交的业春居然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在疯了一样的父亲追赶下无处躲避,情急之下,跳下一米多高的土坎,可后面一下没了动静,我诧异地回头看,父亲一脸惊恐地站在坎上,母亲抱着他的腿哭喊: “你这是要逼孩子跳塘呀!”
我忽然明白,再前面就是五六亩宽水面一丈多深的青叶塘! 其实我根本没有要轻生的意思。但是父亲认定我是要轻生,所以再也没有打过我。
至于妹子,听说后来嫁到城边,男方嫌弃她不是处女,抛弃了她。再后来听说她来村里打听过我,听说我去了外地,流着泪走了,再也没有消息。
而我,现在依然内疚。总是想起俩人一起喂鸭的幸福场景,内疚就更深。
赶场的那些事: (二)大路坪赶鸭场(图片1)赶场的那些事: (二)大路坪赶鸭场(图片2)赶场的那些事: (二)大路坪赶鸭场(图片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