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我厌倦漂泊就倦鸟归巢,
种父亲种过的那亩薄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孩子一直在屁股后面。
炉上烧一壶米酒,
老少坐满了八仙桌。
静静的围炉,
聊着岁月神偷……
我至今还有些模糊的记忆:在我4岁以前,父亲和伯伯都还没修房子,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挤在爷爷留下来的那栋窄小土坯房里。那时候,我们堂兄弟之间常可以不用串门,只需透过房间隔墙的一个四方孔便可调皮嬉戏……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分明就是几只雏鸟在一个老旧的窝里叫嚷着。
为了修房子,父亲都是亲手筑窑烧的砖瓦。烧砖瓦的年月,我们兄弟就是父亲的跟屁虫,因为我们不想窝在家里,家里实在太小又无趣了。搬一两个砖坯、递下水壶,这是我们常干的事情。窑洞烧砖时,我们就会从家里偷些个红薯出来,然后爬到砖窑上去埋好。当然,我们还会记得做上自认为很隐秘的标记。
86年,父母终于亲手垒起了自家的房子,我们终于有了个红砖瓦房的新家。
随着我们兄弟俩的长大,家里的生计问题更让父母头疼了。为了生计,父亲便不得不出了远门……
从此,农民父亲做了地道的农民工。
外出做农民工,对于饱尝生活苦味的父亲而言,他或许不会感觉有过多的凄苦味,反倒有一些对生活的美好愿景吧! 有一年,父亲从南宁回家,他满是大包小包:有柳州的糖、新疆葡萄干、南宁的香瓜,甚至还有刨瓜果皮的刀具、折叠餐桌和清香的洗发水之类。
父亲那些年分明就像是一只大鸟,这只大鸟经常要外出觅食很久很久,然后带回来很多很多……那些父亲带回来的东西,带给年少的我太多的快乐,只是我却不知这快乐背后,有着父亲的太多辛酸。
许多年里,母亲一个人挑起了家中的担子。家里一亩八分田,她除了掌不了犁具便只好请人帮忙,其余的播种、施肥、打农药全都是自己干。种田只能解决口粮问题,因此,母亲还得尽可能多种些菜,然后起早贪黑挑着担子沿街去叫卖……母亲还会去贩卖些水果,最大可能的多赚点钱帖补家用——因为我们兄弟都读书了,学费是农民家庭的重大开支。
母亲也少不了因为心中实在委屈,会与难得在家几日的父亲吵架——只是这最后,母亲能要求父亲如何?而父亲自己又能如何?吵完之后,他们还是要共同去面对生活,年复一年的拉扯大我们,父亲依旧还要倦鸟常离巢……
那时候,家里最快乐的幸福时光莫过于过年时。 过年了,一家人可以围满八仙桌不空位,四副碗筷、四个酒杯。父亲在家的日子,我常常习惯了吃饭前问一句,“要打酒吧?不等父亲回答,母亲已把钱递到我手上,我便一溜烟跑去打酒了……父亲和母亲从小就会鼓励儿子们喝点酒,这过年时节更不必说,全家老小每餐都会一起喝上几口。饭后,常常会一家人在地灶前围成一圈,一起烤火、扯家常,父亲会说说异乡的奇闻趣事,偶尔为我们兄弟讲个寓言故事……
终于,我和大哥相继都结束了学业,父亲也终于不用去南宁干苦力了,母亲也终于和父亲不用再天各一方,可以一起朝夕相伴经营着这个家。从此,我少有见到父亲和母亲吵架,日子虽然还是有点苦,但他们至少不再聚少离多了。
终于,父亲这只老鸟归了巢。
终于,我和大哥离开了家,也要自己觅食谋生去了……
自98年起,大哥在外打工已有13年。他也是饱受与妻儿的聚少离多之苦,一如当年的父亲母亲。大哥和嫂子一样会为家事而闹矛盾、吵架——因为他们都心里头感觉委屈,同样,他们彼此又能要求对方如何?
记得那年,嫂子怀胎十月在家,大哥则在深圳为找工作四处碰壁。他们的女儿妍妍在农历二月底出生,又时逢父亲五十大寿,远在深圳的大哥却无法回家去,对于这一切,大哥心里有的只是太多伤痛与愧疚。难得喜气,父亲说要在家里摆酒,我便从深圳回了家。在我回家前,大哥特意和我说了很多话,让我回去好好张罗一些事情。酒席上,父亲让我这个小儿子代他向亲朋们讲“礼性话”(老家办喜事时,主人家要对客人做一些礼数上的致辞),我已忘记了那天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所说的都是代表我的父亲和哥哥——这两个都为人父的男人,他们一个守巢辛劳在家,一个离巢辛苦在外。
父亲和母亲为了能多帮衬大哥的小家,这些年来操了实在太多的心,以至于总是不习惯让大哥自己去独立的立家、持家。如今想来,这份父母育雏的关爱,并不会因为儿子的三十而立而结束,而会是一辈子……
我是这个世纪的第一年来的深圳,到如今已是11年。
记得,我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因为身上实在寒酸而羞于回家去,便孤身一人在东莞度过。这年春节,父亲和母亲让大哥带了些年味的东西来深圳,其中有两个煮熟的腊鸭腿,说是过年要吃点爸妈在家里做的东西。大哥把鸭腿给我的时候告诉我,“过年时,你打电话回家,母亲一直很难过,而父亲真的流了眼泪——我是极少见到父亲流过眼泪的。
在父母的眼里,我还是那只雏鸟,也永远都是,哪怕我也像父亲一样飞到远方自己觅食去了……
我结婚晚,妻子和我都一直是在外打工和谋生,很少能相伴在父母身边。对于我们夫妻什么时候要孩子,如何回家立业这些事,父亲和母亲总有操不完的心……而我,因为总是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好交代”,以至于母亲会在电话里向我哭诉,而我因忍受不了那些唠叨,曾多次大声对母亲发火,想来,这确实是我无心的罪过。
在外地这些年,大哥会尽可能多回家去,而我则相对较少。父亲和母亲常常会透过大哥,更多的了解我的境况,我则常常通过大哥收到家中的干菜,甚至新鲜的蔬菜。我常自认为早已有了充分的异乡生存能力,而每当收到这些干菜与蔬菜时,我又不得不认识到:三十岁的我,在父母心中依然是只在外受寒缺食的小鸟……
为了谋生,我总是东奔西跑,穿梭于异乡的城市之间,行走在别人家的灯火阑珊下,看着别人与孩子们一起散步、玩耍,而我和妻子却总是为了生存,为了工作,不得不在异乡之地挪窝再挪窝……
今天,我又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某个城市出差归来,回到这个租住的异乡小窝。呆立阳台,望着城市楼宇空隙里那红彤彤的晚霞,我看到了美,却也感受到了失落与孤独……
租房窗外是一个在建的大型楼盘,这个极具现代都市特色的楼盘,晚上常有蛙鸣声传来,这是我和妻的意外收获——异乡之地,难得感受到了一点点老家的味道。楼下住着房东,房东总是很少在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眷念他的家。楼上住着老小一大家子,算是老租客了,他们家的孩子不论深夜还是清晨总会有啼哭声,而我从来不曾感觉有过烦躁,反倒会有一些奇怪的美好。他们家的老人常会在唠叨中夹杂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做着热腾腾的饭菜,饭菜的香气总会飘落到我的阳台,让我嘴里和心里都是温馨……于是,我心中也总不可抗拒地弥漫起揪心的疼痛,激起某些埋藏的很深的苦累与家的思念。
岁月是神偷,它早已偷走我父母身上太多的东西,如今,它又开始偷蚀到我和大哥的身上。我们这对兄弟早已不再是雏鸟,也垒自己的窝、也要觅更多食,也要养家了。我们的房子比爷爷年代的要高很多,也不再像父亲那样要亲手筑窑烧砖,但我们却会重复着父亲的某些岁月,相似的经营着自己的家……
我打工的这个年代,或许比父亲觅食在外的年代,更容易让人身心疲惫,所以,我们比父亲更早想要倦鸟归巢去……可以围满家中的八仙桌,可以让我们的孩子去打酒,然后一起围灶烤火。孩子们坐在我们的腿上,听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聊着家中岁月,然后美美的睡着……
夜色降临了,楼上邻居的厨房已经没了锅碗瓢盆声,他们家饭菜的香气早已让我感受到了饥饿,我这只异乡的倦鸟也开始要进食。
只是,这只倦鸟食餐无味,因为他今夜注定又思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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