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亭,那个近似神话的地方
文/罗建云
我打小在乡下长大,是一个叫万福亭的小地方。我通过百度、谷歌及其他各种搜索工具寻找,却很难找到关于万福亭的只言片语,在注重历史文化传承的今天,万福亭仍未进我们的乡志、镇志、县志或年鉴,也未进我们的博客、微博或论坛,真是件令人伤心的事。今天,我静下心来写点东西,算是对我的故土、我所出生的万福亭一点补偿吧。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到我记事时,只听父辈们讲,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以前不叫铁矿,而叫万福亭。而严格意义上讲,万福亭不包括阳家庄、宋家冲、胡家院子、徐家垴及后来行政划分的四队、五队及其他我叫不出名称的队或组。
在我的记忆中,万福亭就指我们现在行政区域划分的铁矿二组(归属隆回县荷香桥镇),由刘姓家族、罗姓家旅、宋姓家族及现在划归建桥村管辖的胡姓一家组成。在未改革开放前,大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吆喝上工,鸣锣收兵,鸡鸣狗叫,炊烟袅袅,真是一幅极美的《万福亭生活图》,其自然的美轮美奂,不亚于闻名中外的《清明上河图》。如果要问缺什么,就缺一位擅长发现其美的画家,或缺一位像沈从文一样热爱乡土的作家,使万福亭深藏山闺无人知。
据父辈讲,万福亭位于胡家老宅左侧,水库旁,是青砖梁木结构建成,特别结实。在清朝光绪年间已经存在,历经民国及抗日战争,万福亭仍完好无损地屹立着。奶奶在世时曾跟我讲,日本侵略中国时,一路打到了万福亭,他们烧杀抢掠,却没有动万福亭一根毫毛。纵使战败经过万福亭及古老、苍翠的驿道去怀化接受投降,也未报复性地一把火将万福亭给烧了。
万福亭经历了百年风雨未曾倒掉,经历了抗日战火未曾烧掉,但到“十年浩劫”,为破除“四旧”,万福亭成了封建迷信的代名词,成了批判对象。结果,虽然父辈及父辈的父辈们万般不舍,美丽神奇的万福亭还是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给拆了。一人抱不住的柱子、雕刻精美的大梁、缠龙附凤的门窗,全进了大熔炉,而做工细腻、用材考究的青砖、青瓦,就被附近百姓收藏起来,后来用来盖了房子。去年清明,我回老家,因想为万福亭写点什么,特意去万福亭旧址查看,也去端详再次被拆的附近老宅,那砖、那瓦、那工艺、那品质,也许现代能工巧匠、先进设备是无法造出了。突然狂想,可否要家里人多收藏几块,也许若干年以后便是价值连城的古董文物了。
万福亭究竟何时修建,目前我还无可供查证的资料,但春节或清明,我要回家,想问问村子的老人,看他们还有无印象,企望追溯。也想通过现代的科技设备,再记录一些与万福亭相关的人与事,整理成微电影或视频,说不准还能在 CCTV《探索发现》频道播出,故事同样精彩。
万福亭的名字很好记,而它的由来更具神话色彩。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万福亭包括铁矿、茅铺一带是很贫穷的。曾有一首儿歌描述铁矿之穷:铁矿响,铁矿响,三个伢子四个光(棍)。而茅铺更不用太多解释,房子都盖不起,就住茅草房,日子会过得好吗?可不知何年何月,三位爱心人士四处化缘,在铁矿刘家老宅后修了一座遮风挡雨、祈求平安的亭子,并且取名万福亭。也许是修建者渴望老百姓不再过苦日子,或许是神灵保佑,家家幸福平安。先是刘姓家族、罗姓家族、宋姓家族相继在万福亭周围安家落户,后来包括胡姓一家在内的好几户人家,就住在万福亭躲避饥荒,安度时日。刘姓与万福亭距离最近,所以,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一家的经济条件最好,很少听说缺衣少食。而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每年春节,他们都请大戏班子来演出,一连几天几夜,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来看。看大戏,听演出,剥瓜子,吃苞谷糖,已然成了那个年代最美的记忆。而年轻男女借此谈情说爱,偷偷约会,甚至偷吃禁果,也成为闭塞乡村美丽的风景。
宋姓家族位于万福亭山脚下,也许是同一个山头,他们几家也家家不错。据说老书记宋书成还在北京当过兵,是毛主席卫队中的一员。退伍后,回到原籍。在那年代,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任书记老彭退居二线后,他自然成了村里的领头羊。他有军人的性格,敢说敢干,雷厉风行,在争水争口粮争工分争其他福利待遇中,总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所以,不管是他当队长还是村长及村书记,大家总不会吃亏。用句土话来说,就是霸蛮也要霸过来。有次我回家探亲,看到老书记,叫他,八十开外了,已经想不起我姓甚名谁。当我说出自己的小名时,他爽朗地笑了:“是马猴啊,瞧我这记性,我都不认识啦!”末了,习惯性地加一句:“发财啵?”
我们罗姓家族位于万福亭对面,中间有一条公路横着。在我的记忆中,我爸五兄弟,大伯、三叔、四叔还可以,但五叔一般,我家最穷。在铁矿、在茅铺、在荷香桥,甚至在隆回县,我家是特别有名的。出名不是其他原因,是穷。在我的记忆中,读高中前,每到年关,家里就坐满要账的人。没钱给,他们就称谷子、提腊肉,甚至到山里砍树。那些年,我总在恐惧中度过。因为交不起皇粮国税,我家那吃饭的桌子就被搬了好几次。后来往往是对面的邻居宝元叔叔出来说好话,才未拿去卖了。
那时,偶尔我会想,既然大家都在万福亭,怎么只旺他们不旺我家呢?曾有风水先生到我家,说我家的大门开错了方向,不是对着万福亭,而是大岭响那岩洞。岩洞是什么,无底洞啊,塞不满的,不穷才怪。可到我高中毕业后,南下打工直至现在创业,日子一天天好转。在结婚前,我不顾囊中羞涩,将父亲欠了十几年的债务全给还清了。自此,我回老家,家里才多了笑容。
在我们这个家族中,大伯去世后,大婶改嫁了,堂姐我曾在《狗妹》一文中有专门描述,不想多讲,让人心伤。大堂妹嫁到了重庆,小堂妹去了贵州。以前他们找我,希望我这个读了一些书的哥哥可以帮帮他们,但那时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常让他们失望。而现在,公司上规模了,有能力解决他们的就业,却已是多年没有音信。“他们还好吗?”夜阑人静时,我经常想起他们。
迈入新世纪,家家不缺粮了,村里的人就比谁家孩子读书成绩好,谁家孩子考上好大学,谁家孩子在外做大生意赚了多少钱。万福亭虽然不大,横竖也就两平方公里左右,但还真是一个出人才的地方。
说读书,要数宋家,子安、子杰、子千三兄弟最牛,个个上了大学,特别是宋子千,考上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从北京大学博士后出站,现在国家旅游局做高级研究员,算是我们这代人中的奇迹。胡家三兄弟中的胡伟生也争气,在外打工后回来复读,不单考上大学,后来还考上云南大学的研究生,现在惠州党校供职。我们罗姓家族算大哥与我读书成绩好,也许因为穷,大学之路很坎坷。但大哥争气,硬是娶了一个博士老婆,现在中南大学教书,才三十好几,已是教授,真不得不佩服大嫂的才华。
从万福亭出来经商的有好几位,大哥、我、中建、文龙、喜威等都独自创业了。在我们这群人中,究竟谁比谁有钱,我真不知道,也觉得没必要比。乡里乡亲的,何必要分个子丑寅卯呢?但老家传得最凶的可能是我与中建,说我有几辆车、几套房、几家公司,资产值多少。呜呜,我自己常是有苦难言。这年代,在南方的城市,算啥呢?昨天,中央部委领导亲自打电话给我,说后天要来东莞考察,想看看我。部级领导记得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我的公司与餐厅都不算什么规模,带领导参观哪里呢?不得不深深思索。中建比我小一岁,在江苏昆山做生意。家里修了一栋三层楼的豪宅,很让乡亲羡慕。据说他有在电站投资,还养蝎子,有五金店、吸塑厂,其他不讲,春节发红包,不管熟不熟,见面就五十一百元,多少说明他的财大气粗。有人说他资产已达千万元,也有人说肯定不止。具体如何,哈哈,可能跟我一样,袋子里有几文钱,自己也未必知道。
老一辈的人经常讲,万福亭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朝阳普照,晨雾悠悠,清风送爽,炊烟袅袅,不是神话,近似仙境。出生在这里的人,肯定会沾它的灵气,读书考状元,出门赚大钱。所以,每次回去,老一辈的人都会告诫我们,不管走多远,不管官多大,不管钱多寡,都不要忘了万福亭,忘了它的庇佑与祝福,是它给我们带来的喜气与好运……
(文章选自《人生四十年》,2015年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民进全国新闻宣传特约通讯员、民进广东省委会文化出版专委会委员、东莞市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