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陨落,写作的纪念。
——题记
1
印象中他是一个木工。
他在搬动木料的时候,一堆竖起来的木材中,一根方木没有先兆的倒了下来,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当时人没事,只是觉得额角擦破了点皮,头有点晕的样子。但那根方木很长,很重,工友们还是慌了神,拥着他往医务室走,要他还是找厂医看看。
厂医正在看书,估计是本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见众人前来,爱理不理的放下书本,把他的头发捋了上去,审视了一下他破皮的额角,轻描淡写的说:“没事,小伤,擦点红药水就行了!”于是找了一根棉签,在一个红汞瓶里润了润,将药水涂在了他额角的伤口上。
有工友不放心的说:“他的头被一条方木重重砸了一下呢,涂一点药水就能行吗!”
厂医有点不高兴了,边擦药水边对他说:“要是不放心,你就去吃碗面条,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现在都想不通厂医为什么说出要他去吃碗面条的话。
医生都说没事了,于是众人散去。他没有去吃面条,也没有去睡觉,仍然跟着大家有说有笑的去干他该干的活。
干着干着,他身子一歪,没有先兆的就像一根木料一样突然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时候,口里、鼻子里汩汩向外冒着鲜血。人还没有送到医院,半路上就没气了……
他死于严重的颅内出血,空着肚子死去,临死之前,连一碗面条也没捞着。
那个无良的厂医,闻讯后马上跑得没了个影儿。
曾在那个工厂干过的工友,这些年偶尔碰到一起,还会谈起这件事,还会唏嘘不已,还会咬牙切齿、异口同声骂那个草菅人命的无良庸医是个“兽医”!
2
记忆中,他是一个好上司,好哥们。
他是我们的组长,睡我上铺的兄弟。
一个秋日的早晨,我们象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吃早餐、上班。
上班后约一个小时,经理来到我们的部门,说有事找他。我们这才想到,自上班以后,我们还没有看到他。
他到哪里去了呢?我们打他的电话,没人接;我们在车间里喊喇叭,没人应。他到哪里去了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工作很积极的,不迟到不早退的。
于是经理要睡在他下铺的我去宿舍看看。
我推开宿舍的门,看到他的手掉在床沿外,分明睡得正香。
我大叫:“懒鬼,还睡,上班了呢!”
他不作声,动都没动一下,没有一点反应。
我以为他在和我玩笑,于是再叫:“懒鬼,你装什么憨啊,真的上班了呢,经理在找你呢!”
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就去推他的手,推了一下,他没动;两下,还是没动;三下……
我“哇”的大叫起来,转身就大呼小叫往宿舍外跑。因为当我推第三下时,我下意识的发现,他的手竟是这样的僵硬和冰凉……我魂都吓出来了。
他死了,睡死好几个钟头了。医生鉴定的结果是,他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三到四点。也就是说,他死亡之时,我们正在酣睡之中。
我清楚记得,他死的头天晚上,我们还在街边的烧烤摊上,一起嚼羊肉串,一起喝啤酒,一起谈以后的工作和打算。可我没有想到,当我睡了一觉醒来,我和他,却陡然间阴阳相隔了……
3
我们都叫他老班长,因为他是我们运输班的班长。
我应聘到他手下当司机的时候,不知什么缘由,他一直很关照我。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很喜欢我。私下里的时候,他时常叮嘱我,要我好好干,以后接他的班。
公司里早有要调他到后勤当主管的打算,只是苦于运输班没有一个合适的信得过的人。他见了我就看上了我,然后手把手带我。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因为他待我,就像亲兄弟一样。
他喜欢安静,一个人在外租房。我去他的租屋里陪他喝过酒,也在他的租屋里留宿过。我熟悉他租屋的一切。
他上班很准时,与他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没见他迟到过。
有一天早上快上班的时候,我的电话铃响了一下,上面显示一个刚打过来的未接电话。我一看是他的,马上打了过去。电话打通了,但没人接。我打了三次,还是没人接。我就没当回事,就没有再打,也没有想到别的什么。
当天上午他没来上班,我心里空荡荡的,一阵阵莫名的恐慌,不断撞击着我不安的心。大家都觉得奇怪,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上班。以前如果他要请假,都要提前和大家说的。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就去问经理,问我们的班长有没有和她请过假?她说,没有啊,没有啊,他没有请过假,也没有带来任何的口信或电话。我说我早上接到他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就断了。我再打过去,打了三次通了都没人接。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经理是个女的,有着惊人的第六感。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于是经理就打他的电话,电话通了,可仍然没人接。我急了,我说我得去看看,去他的租屋看看。经理也急了,好,好,好,你多带两个人去看看。
于是我开着车带了两个同事飞一样的往他的出租屋跑。到了出租屋,发现他出租屋的门反锁着。我们在门外叫他,里面没人应声。打他的电话,听到他的电话在屋里响,但没人接。我们急了,三个人一齐出脚,一下就踹开了门。
我们先找卧室,被子还没叠,没人;我们找厨房,冷锅冷灶,没人;我们往洗手间里一瞅,就看到他歪倒在地,嘴上是白白的牙膏泡泡,口杯还抓在手中,牙刷掉在一边,电话摔在地上,屏幕上显示有N个未接电话……他的人,早就没气了。
他不是死于他杀,也不是自杀,他是突如其来的脑中风,在挤好牙膏,端起杯子洗漱的刹那,突然间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他在倒地的刹那,应该还有比较清醒的知觉,于是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出我这个他可能认为是最熟悉的人的号码……他没来得及和我说一句话,就眼前一黑,手机摔在地上,人就过去了。也许在他模糊的意识里,他可能也听得到我们不断打过来的电话铃声,可是他已经无力拾起电话,发出他生命的最后呼救!以上的描述,是医生的论断和我的推测。我每向人描述一次他的死状,我的心就为英年早逝的他,无休无止钻心钻心的痛。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无法摆脱我内心的自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见到电话上熟悉的未接号码,我就一定要打电话过去问问,一直问到对方出声道了平安我才会放心。在他死了这件事上,没有人指责过我,没有人说过的我麻木和迟钝,但我却总在心里责备自己,如果我敏感一点,如果我早一点过去,我的老班长,我的好兄弟,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悲惨结局……
老班长死后,经理要我接手他的工作,我婉拒了。然后我辞了工,回家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出来打工。
我再没去过先前工作的那个小镇。我一直在心理上回避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