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本家鲁迅周老爷子，曾经在其散文名篇《秋夜》的开头写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今天我写这篇小文，也想学着这样开篇：在我工作的沙田库，经常可以看到库区有三只猫，一只是橘猫，一只是狸猫，还有一只是小花猫。
只不过时至今日，橘猫和狸猫一直还在，猫生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那只以前也经常可见的有黑白花纹的小花猫，已经好久好久踪迹全无了。
印象中，小花猫是一只跛猫，平时走路总是一瘸一瘸、一跳一跳的，前肢有一只脚不知是先天残疾还是被人伤害致残，总之是不能正常着地的。
小花猫爱叫，每到饭点，在门卫室附近那条路上，见了我老远老远就喵喵喵的叫着，似乎想找我讨点吃的。可等我真拿了食物想引它近身时，它却又很不信任地跳开并逃得远远的观望着你。
等小花猫逃到它认为很安全的距离了，它又会冲着你喵喵喵地叫了。
这时，平时经常投食喂它的保安公司的门卫老段，嘴里就会不干不净地冲小花猫嚷道：真是只喂不熟的死猫，亏我还天天喂你，连我都近不得你的身，毛都摸不到你一根。
去年冬天，老段的母亲因病过世，他回老家奔丧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库上班。保安公司换来了一个姓易的门卫，顶着老段原来的班。
好像自从老段走后，那只小花猫也走了，直到现在也没见它回来。
老段在我们库区工作有好些年了吧，平时沉默寡言的，但人确实挺好，与库区的人相处不错。一些老员工路过门卫室，见守卫的人换了生面孔，就很不习惯地老来问我，老段哪去了？老段还会不会回来？
我也不知老段哪去了。我也不知老段还回不回来。如果老段回来了，我倒还想问一下他，小花猫哪去了？小花猫还会不会回来？
02
库区这三只猫，其实是很有特点的，除了毛色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
橘猫是一只女猫，着一身橙黄色的温滑皮毛，性格有温顺的时候，也有炸毛的时刻，能不能成功撸到她，全看她当时的心情。
在橘猫的身上，总让我时不时自觉不自觉联想到身边认识的一些异性的影子，比如貌似漂亮温柔其实却很神经质的那种类型。
狸猫是一只男猫，他披着一身蟒袍，全身麻麟麟的，身材肥硕中透着强壮，雄性荷尔蒙气息十足。他的性格，却是特别的温顺，你只要悄悄慢慢地靠近，动作不要过于惊扰到他，等手触到他背上的皮毛，他就会驯服地伏在地上，任你撸呀撸呀，让你尽情享受到那种爽脱毛的撸猫乐趣。
在狸猫的身上，总让我时不时自觉不自觉联想到身边认识的一些暖男，比如妇女之友、老少咸宜的那种型男。没错，库区的这只狸猫，感觉就属于这一类型。
橘猫和狸猫，它们平时活动的区域主要在库区食堂，两猫朝夕相伴，形影不离，饭点与库区同事一样，非常准时准点。
食堂厨工金妹阿姨和秋容姐姐曾经提及，橘猫和狸猫，它们是从小一起长到大、青梅竹马的伴侣。她们还曾经见过它们的猫爸猫妈，以前库区经常来一些大的流浪猫，在库区绿化带那些地方活动。它们不知是那些流浪猫在这里恋爱生下来的呢，还是从别的地方拖家带口搬迁过来的，因为时间有些久远，她们已弄不清了。
不过门卫老段也曾经说过，库区这三只小猫，从小就是由他一直在投喂的。喂着喂着就喂熟了，最后流浪的大猫老猫都走了，三只小猫却留了下来，把库区当成了家，自己也慢慢长成了大猫。
橘猫和狸猫聪明，后来发现在库区食堂更容易获得食物，一日三餐就跑那里打卡去了。
而那只一直把活动范围局囿在门卫室附近的小花猫，因为只能远远地望见，直到它追随老段从库区消失不见为止，我也没搞懂它是一只男猫还是一只女猫，也没有给它拍到一张清晰的照片，只记得它天天穿着一身黑白相间花纹的皮衣，漂亮又孤冷。似乎它肢体残疾了，心也残疾了。
此猫非小花猫，网上找来的图片
一直以来，小花猫对老段，对库区所有人，都有天然的不信任，有天生的疏离感和警惕性，但它却又与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生活依赖人的喂食，情感上却又固执地竭尽所能地想摆脱人的控制和亲近。它性格上的纠结与矛盾，常常令我一声叹息。
03
苏轼有词云，人生有味是清欢。
而我以为，在这个下班后经常热闹不足但清静有余的沙田库，撸一撸库区的橘猫和狸猫，那实在是人间至趣，生之清欢呀！
这年头，有些人的老虎屁股是断定摸不得的，但没事撸撸库区的猫总还是可以的。抚摸摩挲来自喵星球喵星人身上温滑顺溜质地细腻富有手感的毛皮，对于偶尔焦虑并处在急火攻心状态之下的我，实在是有很强烈的治愈之功效啊！
要选在一个晴好的下班后的黄昏，库区的天空上面，最好还有火烧云一样美丽的夕阳痕迹，更要有一丝丝的带有水气的凉凉微风，从库区的池塘上空掠过，你要坐在池塘边上桂花树下光滑冰亮的水泥石凳上。最重要的是，你的怀里，一定要有一只猫，库区的橘猫或狸猫，其中任一只都行。你一定要事先同猫沟通好，要征得它的同意，要安抚好它的心情，要让它心甘情愿，同意乖乖地配合。
这时，你就可以撸猫了。你用你温暖的手，来回轻轻抚过猫身上同样温软顺滑的皮毛。你大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静静地屏住呼吸，开始在心里细细密密地回味，那种有着德芙巧克力广告所说的丝滑的手感。你要把内心全部放空，你完全把自己当成一只猫也行，你还可以想象自己现在就置身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你脚踩绿茵茵的软草，头顶新疆棉花一样悠悠的白云，微风过耳，有新鲜的青草味、湿润的淡淡水气、幽幽的阵阵花香，不断向着你的鼻腔袭来。
这时候，你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空旷高远；你的心情，该是多么的气候宜人；而你的焦虑，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去；你的急火，正一点一点地被这个意境化凉。此时你猛地一下子睁开双眼，发现静静的库区，一人一猫，相得益彰，你正在与身边的世界讲和，也正在和这个星球握手。
这就是我以为的撸猫的至高乐趣。人生有味是清欢，撸猫就是一种黄金般钻石般珍贵的人间清欢。可惜这样的人生趣味，好多好多的库区凡人，他们完全不懂。
哈哈！
04
去年秋冬交季的那段日子，立沙库的湖南老乡李班副，每次来沙田库呷饭时，我发现他总会眯眼细细打量着因为有大量肉食滋养正胖得可以的橘猫和狸猫。
我用脚趾头就能想到，在李班副的眼里，两只猫已不再仅仅是两只猫，而是两盘美味的肉菜。
唉，这是没办法的，谁叫李班副进库工作之前，他的职业是厨师呢！
我端着餐盘与李班副吹过好几回水，李班副每次都深情款款地告诉我，猫肉是个好东西啊，全是大片瘦肉，肉起丝丝的，把它做成扣碗，扣肉的那个香，那个烂，那个味，啊啊啊，一提起就滴口水！
其时，橘猫和狸猫就在我的膝边，拿眼巴巴地张望着我，指望我不断把餐盘里的猪肉或鱼肉，多拨点下来丢在地上分给它们吃。
据库区司机沙田仔伟哥讲，他倒是吃过好几回猫肉的。吃的是那种家猫。一年到头能吃到一次两次这样的猫肉，那是非常难得的待遇了。还是外面关系最好的哥们，弄到这样的猫后，往往会呼朋引伴，搞得像过节一样隆重和热闹。
沙田本地人做猫肉，往往是炖汤喝的，有的还会加老母鸡，加蛇肉同煮，另加很多的药材，听说这样炖出来的龙虎凤汤，大补且相当烈性，谁吃谁知道，谁吃谁受用，身子扛不住的人，当场要流鼻血的。
还有一回，我和一个沙田本地的“饕餮”一起喝酒，不知怎么的就在餐桌上聊起了当地的猫肉文化。我的妈呀，一说起猫肉，他的两眼立马大放毫光。他说，猫肉是个好东西呀，特别是家猫，吃了很去湿的。如果一个人冬天老是感觉四肢冰凉，只要吃几回家猫肉炖汤，包你以后四肢冰冷的毛病，立马就会大好起来。
紧接着，他就不断向我打听，你们库区有猫没有？如果是常住在你们库区的猫，那就不叫作流浪猫，也可以称作家猫。如果你们库区有猫，你就告诉我，我哪天夜里带张网过来将它们抓走。
我表面故作镇静，一个劲儿地向他摆手，我们沙田库只有老鼠，没有猫的。不骗你，真没有猫。其实我心里却早在暗忖，奶奶的，你带网过来库区抓猫试试，我不叫人用麻袋套在你的头上把你揍成猪头打出屎尿屁来，我就不姓周，我就跟猫姓。
05
去冬曾经有一阵子，狸猫突然就不见了，库里就只剩下了橘猫，每天落落寡欢，茶饭不思，皮枯毛瘦，看着就令我焦急，想起就让我心疼。
我找遍了库区的各个角落，也问了库区好多的人，都没有找到一点有效的关于狸猫的线索。
那一阵子，因为找不见狸猫，我都觉得我的心情像那个“疑邻偷斧”的成语描述一样，看谁都像是谋害狸猫的凶手。
狸猫整整失踪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我就见他从外翻进围墙，轻轻落下，然后就溜进了库区食堂。
这狗日的臭猫玩艺儿，这些日子不知野到哪里去了，以往胖而健硕的身材，竟足足瘦小了一圈，当时面目全非得让我怀疑它都不是原来的那一只狸猫了。
嘴上骂归骂，但内心失而复得的欣喜，我是一点也压不住的。我想我那时那刻的心情，就算库里的凡人无法理解，但橘猫应该是能感同身受的。
因为我恰巧看到了橘猫和狸猫在库区食堂久别重逢后的场景，两猫刹那间互扑拥抱，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后来，我分析了一下，狸猫为什么出走？其时已是冬末，早春正在萌芽，春意先浓的狸猫，当时的叫声都发春了。他应该是受了外面野女猫的诱惑，于是丢下家里的橘猫，私奔出轨走了。可相爱容易相处难，半个月在外的颠沛流离，最终爱情不敌面包，让它又想起了橘猫的好和贤良，于是良心发现，又返回库区来了。
自此之后，浪子回头并做足了检讨的狸猫，看它再没敢随便出去，只是天天陪着橘猫，卿卿我我，我我卿卿，像极了曾经沧海的人类爱情。
06
2021年开春，沙田库区的果树，开花似乎比任何一年都要早，都要闹。
库区的龙眼树、富贵子树、蒲桃树、嘉宝果树，每根枝上的花朵，都可以用花团锦簇来形容。
库区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情蜜意的花香。
橘猫和狸猫，在春意盎然的库区里，因为爱情，愈发显得春情勃勃。
俗语讲，猫会叫春。你仔细听，橘猫和狸猫在春天里恋爱时的叫声，与别的季节里的叫声，其韵其味，其腔其调，确实是大不相同的。
我很怀疑库区今年早到的春天，就是因为这两只恋爱的猫，而被提前叫醒并以花开的方式送来了春的祝福。
我又想起了库区那只失踪已久的小花猫。不管它是男猫还是女猫，我都希望她还活着，一直活得好好的，并祝它在这个早到的春天里，也能寻到一份永不迟到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