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马江，让金船荡起金桨……
——触“图”生情忆往事之二
周宜地
一读到夏贵华先生《头堂乡——栏马村近景》那一幅幅熟悉而又生疏的照片，立刻就勾引出多少年来我一直储存在心底的许多往事。拦马江的河湾、拦马江的人、拦马江的井水，还有拦马江的传说……
拦马江离我老家很近。从我家往县城走，过了三堂上，再翻一个坳，下一个坡，就是拦马江。拦马江留给我的印象，是由三部分组成的——拦马江唐家院子、拦马江河湾和河边山崖上那条通往武冈县城的路。
拦马江唐家院子，就是现在的拦马村。资江流过石羊桥之后，拐了一个大弯，有了一个基本上是三面环水的沙洲。沙洲土地肥沃，可以养育人，于是便有了一个被周围的人叫做“拦马江唐家”的唐姓人聚居的大院落。我初中同班、高中也同班的同学唐绪斌，就住在这个院落里。因此，我也就去过这个院落，在绪斌家吃过用拦马江河水养大的鸭子做的血浆鸭，与绪斌一起在拦马江的河湾里洗过澡。
拦马江的河湾格外的美，美得让拦马江唐家院子的女孩在附近也很出名。资江河从石羊桥下游拐了一个弯之后，便是一个水流湍急的长长的水滩。到了拦马江唐家院子对面的山崖之下，水开始变缓，静静地流过山崖，流过唐家院子的人多少年划船过渡的码头，再流淌数百米，被小山一挡就又拐了一个弯，形成一个风光优美的河湾。河湾之美，不仅仅是河水湛蓝如镜，可以映出蓝天白云，不时有水鸟嬉戏，还在于河湾处有一个尖尖的石头突兀于河面之上，有如水中生出一支竹笋。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石头上居然长着一棵叫不出名号的树。在我的记忆里，那棵树好像生来就那么大小，没见变化过。看着那石头和那石头上的树，可以让人生出许多遐想。让你想到到临河垂钩的钓翁，或回眸一笑的江边洗衣少女。游泳在这种如诗如画的河湾里，怎么能让人不留下如诗如画的记忆？
遗憾的是，绪斌与我一样，高中毕业后正准备考大学时，碰上文化大革命。命运之神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成为回乡青年，重重地被钉在了父老兄弟千百年来走不出的土地上。比我更不幸的是，绪斌不能像我一样还享受到了改革开放后的一些自由与快乐，他却英年早逝，离开了人世，当然也没有看到夏贵华先生《头堂乡——栏马村近景》中拦马江翻天覆地的变化。
拦马江的井水，也是令我不能忘怀的回忆之一。从石羊桥往我家走，过了陈家冲垅里，快要到拦马江崖壁时，山边有一口水井。我与这口水井结下的渊源，要追溯到三年苦日子的年代。那是三年苦日子的一年春天，那时我小学还没毕业。家里没饭吃，凑了两块多钱让我进城去买萝卜当饭吃。临走前，母亲特意交代我，可以用其中的两角钱买点东西吃。因为我们家离县城有三十八路，来回不吃点东西肚子会饿的。进了城之后，首先吸引我的是新华书店。目光盯住《三气周瑜》时，我抓住钱的手在口袋里起码抖动了上十回。最后，我还是决定牺牲买东西吃的钱买书，将《三气周瑜》买到了手。空着肚子挑了三十来斤萝卜往回走，要走三十八里路。用吃东西的钱买书时，就担心回去挨骂。因此，肚子饿了时，自然不敢啃几口生罗卜填肚子。到了拦马江水井所在处时，肚子不知不觉地咕咕叫起来。我放下担子，跑到水井边，俯卧下去喝了个饱。至今想来，那水不知有那么甘甜，简直不亚于吃了山珍海味。
此后，在这口井里喝水的时候更多了。小学毕业后考上武冈二中，去学校或从学回家，来回路过拦马江水井，总要去喝几口。以后通了车，坐车从此处路过不能下车去喝井水了，也会情不自禁地扭头远远地去看几眼，心里涌上一种甘露滋润似的感觉，美美的，甜甜的，令人回味。
拦马江留在我心中的记忆，当然远不止这些，还有两个传说。
一个传说，是关于坟茔的。过了那口水井，上坡的路边，有一处被传说得十分神秘的坟茔。据说，一个老母为了送孩子读书，经常只身外出乞讨。那是隆冬里的一天，老母乞讨路过拦马江，又饿又冷，身体不支，倒在路边一个牛脚印凼凼里死了。后来，路人不忍，便掬土将老母掩埋了。没想到老母草草葬在路边一个牛脚印凼凼里之后，后人竟然大大地发达起来。从此，每逢清明，骑马坐桥前来扫墓的，居然排成长队。于是，人们便说，“福人享福地，福地葬福人”。意思是，有福之人自然福星高照，死后可以葬入福地，保佑后人发达。无福之人，就是请地仙寻遍山河，只怕也是枉然。传说虽然有唯心之嫌，但老母行乞送孩子读书，对后人不也是一种启迪？因此，每每路过此处，我总要多看几眼，为那位有福的老母，也为天下读书人。
还有一个传说，与拦马江路边一处摩崖石刻有关。那摩崖石刻，处于路边的石壁之上。面积不太大，大约三尺来长两尺来宽，几十个字。传说这摩崖石刻是一个神仙留下的，专让过路的人认读。谁要是将上面的字全部认出来，崖下河中便会浮出金船金桨。得了金船金桨，自然一生荣华富贵。据说，一个进城赶考的秀才路过拦马江时。停下来认读摩崖石刻文字。当他认读到只剩下最后三个字时，崖下江面上突然金光灿烂，一条金船慢慢地浮了上来。秀才一见，急不可耐，顾不得将最后三个字认读完了，纵身跳下崖去。谁知道，秀才落到了金船之上却划不动金船，因为他没有认读完所有的字，没有得到划船的金桨。最后，金船便慢慢地重新沉下水去，那秀才也被江水吞没，不见了踪迹。
每每谈及这一传说，人们自然各有各的理解与说法。大多数人都说秀才太贪，你还没认读完字就想私得金船金桨，神仙会给你么？也有人为这位秀才感到惋惜，急什么呢，认完最后三个字，金船金桨不就是你的了吗？
我去县城读书时，武冈到马坪还没有通车。来来往往，都是步行。既然步行，自然要经过这处摩崖石刻。经过摩崖石刻，自然生出去认读碑文的念头。但是，那摩崖石刻确实难认。我认读过不下二十回，没有一次能认读出十个字来。有些字，确实不是一个读初中的学生能认读得的，而更多的字却是模模糊糊，实在是不可能认读出来。因此，我自然也不可能像那信秀才一样，得见金船。再后来，公路扩建，崖壁上的摩崖石刻被修路的石匠一炮炸得个无影无踪。这样，不光坐车路过再也看不到，就是步行到那里，也难以寻找可以让金船金桨浮上水面的摩崖石刻了。
后来，多读了一点书，看到古资料上有拦马江确实有摩崖题字的记载。但是，仍然不知道古资料上说的，是不是我曾经认读过多少次的摩崖石刻。
如今，拦马江面貌一新，不但过河再也不用划渡船了，而且新房新路新院落，路边还装上了路灯。每到夜幕降临，星光闪烁，宛若仙间。我想，一定是今天的拦马江人认读完了摩崖石刻上所有的字，真正意义上的获得了金船金桨。
是的，肯定是的。拦马江人不是已经在金船上荡起金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