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烟尘（记实文之一）

刁手

他从部队转业，安排在县里的化工厂，在部队是副营级，在厂里任了副厂长。

他姓周，名正光，我们都称他周厂长，把副字去掉，喊起来顺口，听起来顺心。

周厂长高大威猛，生性豪爽，军人风度，一身正气，更有一颗善良的心，对职工问寒问暖，深受工人的喜爱。

到厂不久，他就对职工食堂进行了大整改，职工的伙食得到极大的改善。特别是对夜班的饭菜，除了保证营养之外，还增加了开胃之类的菜，夜班工人吃了，精神格外好，上班打瞌睡的情况大大减少了。

周厂长小学文化，由于文化不高，闹了许多笑话。

一次，组织我们学习，他念报刊文章，是说一位英雄勇斗歹徒的文章。

当读到歹徒手持匕首时，他将匕字念成了"刁"字，大家哄堂大笑。

有人说，周厂长，不是"刁首"，是"匕首"。

他知道自已读错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这字颠来倒去，意思差不多，我看刁也行，刁也行。

大家一听，更乐了，纷纷说，对，厂长说了，"刁"也行，就叫刁首吧。

从那，工人们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刁手"。

周厂长自知自己文化水平低，从那以后，只要组织学习，就会找一个青工来读文字。

一次，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开会前，要一一点名，周厂长嗓门大，就由他点名了。

名字一路点了下去，全厂二百多人，要费一阵功夫。

当点到一个叫李和轩的职工名时，周厂长大声叫出"李和干"。

全场顿时哄然，我们这里方言"干"与"奸"是一个音（gan）,李和轩变成了李和奸。

周厂长见台下哄然，心知读错字了，无奈，只得以静待动，面不改色，处乱不惊，继续点了下去。

也是合该有事，厂里还有一个叫赵强轩的职工，当周厂长点到他时，仍是高声一叫"赵强干"。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一个"和奸"，一个"强奸"，我们职工都成流氓了。

自那以后，周厂长下了决心，要提高的自已的文化水平，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将全厂职工名单一一对查字典，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后，他念报纸，点名再没出错了。

刘副官

刘松林，我们车间的副主任。因长得像电影《洪湖赤卫队》中的刘副官，又是车间副主任，所以我们都叫他刘副官，真名倒让人们渐忘了。

说起他当上车间副主任的事，其中却有一个荒诞而有趣的故事。

那年月，政治学习是每个职工的任务，每周有三四次集体学习，学习之后，晚上还要写笔记，写会上发言稿。

一天深夜，革委主任查视，见一职工窗口灯光明亮，故上前探看，见刘副官挑灯夜读，伏案笔记，大受感动。心想，这样上进的职工不多，应好好培养他。

第二天，全厂职工大会上，革委主任大力表扬了刘副官，并号召全厂职工向他学习。

不久，刘副官提拔为车间副主任。

女职工小叶前来祝贺，刘副官说，我还要感谢你呢！

小叶不明就里，说，怎么要感谢我了?

刘副官说，那天，我要你帮我织毛衣，你是不是要我帮你抄笔记?

小叶说，是啊，平等交换嘛。

刘副官说，这笔记抄得我好辛苦啊，每天晚上，要干到深夜。

小叶说，我织毛衣也很辛苦啊。

刘副官说，多亏了这辛苦，那晚，我抄笔记到深夜，结果，革委主任夜查时看到了我在做笔记，受了感动，所以提抜我为车间副主任。你说，是不是要感谢你?

小叶呆然，心想，阴差阳错，让你捡便宜了。

刘副官当上车间副主任后，更积极了。每逢厂里召开批判大会，都是他带头挥拳呼口号，革委主任对他更满意了。

那年，批林批孔，厂里召开批判孔老二的大会，职工轮流上台批判，刘副官则在台下呼口号助威。

最后一个职工发言刚完，刘副官马上起身挥拳高呼，打倒孔老二，打倒孔老二。

谁想呼第二通时，竟然呼错为打倒龚老大，打倒龚老二。

台下哄然。革委正副主任都姓龚，我们都称正主任为龚老大，副主任为龚老二。

这下，可能是刘副官每天心里想着这二位正副主任，脑门一时错位，把口号喊错了。

正副革委主任闻声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刘副官自知犯了大错，耷拉着脑袋坐下身去。

革委主任本想在这段时间提拔他为车间正主任，这一事件之后，这个念头立马打消了。

刘副官再没得到提抜，在副的位置上生了根。

少女之心

有天，厂里召开全厂职工大会。

会场布置得肃穆庄严。

主席台上，一横幅：阶级斗争新动向大会。

台下，数百职工站立。

大会开始，政工孙主任一手托杯、一手握笔记本，缓步走向主席台。

孙主任鹰鼻隼目，面色清癯，短衫青裤，解放鞋，两眼精光，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他行至主席台，将杯，笔记本，烟，火柴放桌上，慢慢坐下。

刚定，目光向下一扫，如一道疾光从众人身上闪过，令人不寒而栗。

分钟有余，目光收回，掀开杯盖，喝了一口水，目光再次扫向台下，全场肃然。

他干咳两声，抽出一支烟，将烟头反复在桌上敲击，目光依旧在台下游弋。

两分钟有余，目光収回，他抽出一根火柴，咔察一声，火柴燃起，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隼目微闭，头微仰，半分钟后，烟雾缓缓吐出。

一串串烟雾，在他脸前缭绕，他那威严的面孔又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烟雾刚散，他突然精神一抖，隼目怒睁，后仰的头條然回正，开口道：昨天晚上，我厂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随着他的语气一顿，全场充满一种恐惧的气氛，只见他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手抄本书，靠近台前的职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有《少女之身》四个毛笔正楷大字。

他声音突然高八拍：朱如花！

话未落音，扑通一声，台下一女职工晕倒在地。

事后，我们才知道，昨晚，女职工朱如花借了一本手抄本《少女之心》在宿舍偷看，不想，被孙主任逮个正着。

孙主任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必须严惩这种偷阅，传播资产阶级色情文化的人和事。

女职工朱如花被开除留厂察看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