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号称芙蓉国,芙蓉的概念在很多小孩的头脑里早早就植入了。但是我真的见到芙蓉,是在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那一年,为了陪堂姐读书,转学杨龙小学。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叫山傍湾的地方。第一次经过山傍湾的时候,看到它很茂盛的开着,很美丽,花朵也很大,我很是喜欢。问堂姐这是什么花,堂姐说:芙蓉花。我一下子惊愕不已。这就是芙蓉啊!
山傍湾是一个小山岗,小山岗下住着一些人家,在这些人家的房前屋后,生长着一些芙蓉。这些芙蓉与这些房子点缀在一起,也与房子周围的枫树及灌木丛点缀在一起。芙蓉树冠散得很开,一树芙蓉就是一团锦绣。那花,粉红的,洁白的,浅黄的都有,一朵朵,一团团,很是热闹。芙蓉的花形是比较大,花瓣很多重,很厚重,每一朵都沉甸甸的,有的把枝头都压弯了。
看得入神,堂姐拍拍我肩膀,表示该继续走路,上学了。我有点不舍,走过山傍湾,去了杨龙学校。在学校里,上课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刚才遇到的芙蓉,想象着芙蓉的美丽样子。放学了,我迫不及待的催着堂姐回家,好早点看到放学路上的芙蓉。堂姐在杨龙读了好几年书了,每天都路过那里都可以看芙蓉,早已习以为常。对我的表现,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原本,陪堂姐去杨龙读书,并不是我很乐意的事情。在家里读书,学校就在我家隔壁。经常,学校的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我才夹着课本去上课,很方便。而杨龙,在我的感觉里,好远好远,要走很长时间的路才能到达。杨龙那一带,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日落的地方。去那里读书,意味着要追逐太阳跑。不过,正是日落的魅力和神秘,让我又有点向往那个地方,尤其是杨龙的山傍湾,每到秋天,火红的枫林和落日,对我有着非常大的吸引力。
没想到,当我真的靠近山傍湾,太阳依然离我还有那么远。幸运的是,这里,我竟然遇到了芙蓉。就这,足够我非常乐意的每天陪着堂姐长途跋涉了。堂姐因为有我每天陪她读书,很开心。我每天不单和她同路,而且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课。她不需象以前那样要不读寄宿,要不每天孤独一人上学了。而我,渐渐的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虽然离家读书很辛苦,虽然杨龙小学比家里的学校差一点,学生也少很多。但是,出了远门,多走几步路,就多认识了一些东西,这是呆在家里读书的时候没有的。山傍湾的芙蓉就是家门口附近的桃花,菊花没有的一种存在,那是一种新的认识。这种认识,需要离开原来的生活小圈子,在更大的范围内活动才有机会碰到。
在山傍晚碰到芙蓉,正是芙蓉开得最茂盛的季节,那样的美丽和热烈,前所未有的占据了我的审美。也许,我更早或是更晚一点碰到芙蓉,芙蓉就不会给我那么强烈的吸引力。这真是在合适的季节碰到了合适的花了,所以难免一见倾心。
与其说每天陪堂姐那么辛苦的读书渐渐的变得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不如说,是山傍湾的芙蓉让我变的心情开阔起来,因而每天的读书,变成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不再埋怨每天需要起很早了,也不再埋怨每天回到家里,母亲做的晚餐都放凉了。一切,因为遇到芙蓉而变得快乐起来,连起床都变得那么的容易。
芙蓉的花期特别的长,其实,在我还未来到山傍湾的时候,它已经盛开了个把月了。而我在杨龙读了一个月的书之后,它依然还是盛开的模样,不曾见凋零的样子。那些花朵,每天总是象含着微笑一样迎接我路过那里去上学,又欢送我路过那里放学回家。红的,白的,紫的,黄的,每一个朵都很丰满茂盛,带着微笑。
但是,有花开,总是有花落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就知道了这种事物的必然了。因此,越到后来,我越是更多的在上学放学路上停留在山傍湾看芙蓉。我知道,随着天气变冷,芙蓉迟早要开始凋谢的。单单从每天清晨那路边的灌木丛越来越浓的露珠,我就知道,芙蓉花谢的日子不远了。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芙蓉树的树杆其实是很稀疏的,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芙蓉花减少了很多很多了,以至于我开始注意到那树杆来。原先花多叶多的时候,那树杆被遮掩着,不容易看得到。我不免感叹起来,甚至觉得每天的上学放学了无生趣。堂姐知道我之前开心的原因,也知道我现在不开心的原因,安慰我说:别担心,这些花明年还会盛开的。可是,明年芙蓉盛开的时候,我们已经毕业了,不用到杨龙小学来读书了,就不用路过这里了,就看不到芙蓉盛开的样子了。堂姐听了我的话,没吭声,拉着我的手,催我赶快走路,要上课了。
自从那次发现芙蓉不再茂盛的时候,我明显的感觉到,天气越来越冷,而芙蓉树上的花也越来越稀少了。我的心情越来越不是那么快乐,这一种状态,堂姐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也不好跟我劝说什么,每天只是默默的走在我前头,然后时不时的回头催我走快点,学校要上课了。
日子,就在这种不太高兴的状态下慢慢的过着,我和堂姐,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步伐来回跋涉在杨龙和家里之间。山傍湾的芙蓉我已经是越来越不忍看了,花开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少,直至,后来再也没有新的花骨朵诞生了。因而,就可以判断,几天之后,最后一批芙蓉将会凋谢,宣告这一年的盛日已经过去。
果然,那一天,最后一批芙蓉凋谢了,芙蓉树一派光秃,露出它原本是种大灌木的样子来。在经过山傍湾的路上,我走在堂姐前头,很是不高兴。这芙蓉凋零的景况,让我很悲伤。而堂姐再没催着要我快点走,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但是,我后来我感觉不对,后面没有了脚步声,回过头看,堂姐不知道啥时候不见了。环顾四周,发现堂姐离开了我们走的小道,穿过带露水的灌木从,站在一棵芙蓉树旁边。堂姐朝我招手,我疑惑的走到她身边。
堂姐没说话,朝着芙蓉树的一处树枝指着,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了一朵芙蓉花。
一朵蔫了的芙蓉花。蔫而不谢。整棵芙蓉树,所有的枝条都光秃秃的,早就没有了其它任何芙蓉花了,连枯萎了的芙蓉花都没有,连树下那些早先凋谢掉落下来的芙蓉花都已经化为尘土,看不见了。但是,这朵芙蓉花顽强的趴在树枝上,虽然没有了往日的鲜艳,没有了往日的颜色,但是那花瓣依然还是一瓣一瓣的团簇在花托上,没有一瓣脱落的。那花的整个气质依然还在,依然很美丽,仿佛风姿綽约。
这是芙蓉王,它不会凋谢的,堂姐说。
我站在芙蓉王前面,久久的凝视着。堂姐没再催我快点上学去。
后记:为了陪堂姐,舍近求远的在杨龙小学读了一年书,书没怎么读好,而且发生了一件影响我一辈子的惨烈事情。但是我并不后悔。人的一生,该发生的就会发生,不会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所以,虽然那事情很惨烈,甚至可以说改变了我的大脑结构。但在我现在的印象里,那一年的读书季节,更多的是美好回忆。
2014年09月26日于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