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2015,平安夜。没有出门,喝了点酒。药酒。人被药住了似的,犯晕。
屋外,是细细的冷雨,飘来阵阵寒意;屋内,坐着呆怔的我,引发缕缕思绪。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也是平安夜,无雨,有风。
那夜的风,是有点冷的,我一下的士就感觉到了;那夜的风,也是有点大的,站在莞城那个环形的天桥上,我立马就感受到了。
S,与我相约,今夜,平安夜,我们要见一面。
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谋面;交往之后,我们都一致认为,是该见一面了。
可做出这个决定之前,S,却是有颇多踌躇的。比如,有一天,我正在工厂食堂准备吃午餐的时候,她刚好驱车经过虎门渡口,就用手机打了我公司的电话。
那时候,我还只是车间基层一个很小的头目,别说手机,连BB机也没有。前台接了S的电话,然后转到了食堂的分机上。绕了这么一圈,等有人叫我接电话时,S已等了很久。
S:“我现在虎门渡口这里!”她声音很轻。
我:“啊,离我们很近咧!”我很开心地回应。
S:“我知道离你很近。我正过番禺,看到虎门渡口,突然就想给你打一个电话。”
我:“那,见吗?如果见,我马上放下碗打的过来。”
S:“……”
我:“见吗?”
S:“唉,算了,你好好吃饭吧!”
然后,剩下愣神的我,听着电话里嘟嘟的电流声响。
三天后,我又收到了S的来信。密密的蝇头小楷,她在信中告诉我,那天中午,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见我的。突然就那么想,但她还是克制住了。但她又告诉我,她一定会见我的,等等吧,再等等吧,平安夜,我们一定见个面。
那就等着吧!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和S的交流,除了电话,主要还是信件。我们是通过东莞电台“风雅人生”文学节目交识的笔友。从她给我来第一封信我回第一封信开始,我们曾经有过长达数月的雪片般的书信时光。后来,她又告诉了我她的手机和办公电话。
那时候,她是华南地区某鞋业的客户代表吧?经常出差,飞来飞去。她说她最舒服的时光,就是出差归来,顺手扯上几张便笺,伏在办公桌上给我写信的时候。她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信上的字又细又密,一写就是三四页。便笺纸比A4纸还大些,信几乎是满边写的,有时她意犹未尽,还会在信纸背面另外写长长的附言。信的内容,有她的工作,有她的生活,也有她的心情。读她的信,我几乎是心甘情愿被她牵着走的。读完,我就会马上回信,很努力地回信,几乎是比着赛回的,她写多少页,我回她信的页数,也从不比她少过。
她很知性,本科,熟英语、日语、德语,会做业务,会商务谈判;我很蠢笨,高中,只会抬玻璃、搬玻璃、卖苦力。可这不并妨碍,我们用中文的方块字组合的书面或口头的语言,平等地进行灵魂信息的交流。就算是在通电话的时候,我也是十次能有九次,让她在电话那头呵呵笑的。她比我大三岁吧?好多次,她总是倚老卖老地对我说,我的小伙子,年轻真好,我是多么喜欢,你的热情,你的阳光呀!
我承认,我现在写的这些,就是那天晚上,那个平安夜里,我立在莞城环形天桥上,有点激动,有点期待,有点胡思乱想的心情。
S,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念力,我正想她,她就出现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双手叉在风衣的口袋里,慢慢走到我面前,冲我俏然一笑,我也咧嘴傻笑。我知道,暗号对上了,就是她了。
以前在书信里、电话里,我们也曾经聊过,如果见面,我们将以什么样的方式见面。我说,可不可以抱抱?可不可以拉手手?可不可以……事实上,理想都是骗人的,我现在只是记得,暗号对上后,她向我伸出了手掌,我们只是指掌碰触了一下,就算完成了见面的“握手礼”。如果说有什么感觉,犹记得夜色清冷她指尖微凉。我们再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一前一后走的,她前我后,在下环形天桥的第一个台阶时,她转过身来,拆开一包绿箭,用手捏了一片香口胶递给我。
关于这片香口胶,多年以后,我还一直在回味。她的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当时她这个动作,在我心里掀起的风浪有多大她知道吗?当我顺从地把香口胶剥开,慢慢地放在口里细嚼,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我的口气是清新的,我的眼神是迷离的,我所有的视线里,全是她模糊的背影,不,只是一团白影。有好多次,我真的好想好想把身子紧靠过去,然后伸出出双臂把那团白影扳正过来……我要看见平安夜最美的月亮!不,不对,平安夜有月亮吗?不,不,她不就是今晚的月亮吗?
事实上,那个平安夜,我渴望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我们一直在走,边走边聊,有时比肩而行,有时前后而走,有时我走到前面好远再返转回来同她说话,有时她走到前面好远再等着我上前同她说话。那个平安夜,真的很平静,真的好安全。
零点过后不久,她指着路边一座公寓楼对我说,她就住在这里。我问,不欢迎我上去参观一下吗?她摇摇头。我一脸的失落。然后,她说,等等,一闪就进了楼道;然后,又一闪,从楼道钻了出来,手上还多了一本厚书。她把书塞到我手上,轻声说,送本书给你做个纪念吧,我想好了,这几年暂不工作了,我打算回母校继续读研。我紧紧抓着她给我的书,一脸明白的怆然。然后,她也不舍得给我一个拥抱,一转身又钻回了公寓楼里。
平安夜过后,我再也没打通过她的电话。这些年,我再也没收到过她哪怕只一个字的书信。
今夜,又是平安夜,喝了点药酒的我,翻出她以前的书信来读,一个一个的蝇头小字,蚂蚁一样咬人呀!
被酒药住了,彻底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