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七

静下来，坐在这里，看着窗外。院子里长满了一茬一茬的字，眼睛望到哪里，哪里就生长出密集的语言，拿镰刀到院子里走一遭，就能收割上满满一仓。

但我不想说，我还要求自己克制一点。无用。大可不必绞尽脑汁去写点什么。像是作文竞赛。又或者，吹牛逼者有赏。

还不到造反的时候。再说了，我要有个加拿大、美国什么的身份，我肯定比现在爱国。至少言语上会是。

这两天我在想国家到底是什么？想到这个国家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是五千年文明吗？是长江黄河吗？还是别的什么？你能温情的想起关于这个国家的一些什么画面——富饶的黑土地，妖娆的江南——还是俏江南的大S以及她那姓汪的老公？

我缺乏情感，缺乏认知。不是不爱这里，是我为什么要爱这里？我找不到理由。现实之中，我看不到应该爱这里的缘由。我要出生在苏丹我就爱苏丹，我要出生在阿尔及利亚我就爱阿尔及利亚吗？

这个国家给了我什么？或者说，这个国家有什么值得让我去爱的？

当年说分田地打土豪，农民们就哗哗的起来跟着干。烧地契烧房契尼玛思想改造——运动一波接一波，像电子游戏闯关一样，问题是最后的老怪BOSS永远都不出场。

一切打回原形——土地又被收回来划归国有——最后还出来一个70年产权？历朝历代你去翻翻书，什么时候有过这么荒唐的境地？

没用的，同志们。尽管大家政治上仍旧受到压迫，但个人生活上已经开始得到自由。这种微不足道的自由使得被压迫惯性已成SM性瘾者的我们喘息得很舒坦。我们至少可以随意走动了，至少，吃饱了饭以后可以爱去桑拿去桑拿，爱打麻将打麻将了。

你还想要求什么呢？一个长年被关在笼子里水龙头早中晚各冲三次的猴子，有一天少冲了两次，猴子立即高兴起来——今天真他妈走运！就冲了一次！

我们到底在爱什么？我们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悠长国境线上不知名的落后村庄？还是我那已被挖成肺癌晚期形状的大山里的故乡？抑或是千篇一律的县城广场？永远堵车的茫茫帝都？

祖国是什么？难道真的必须是远离千山万水之后才能看清的那面红旗吗？

当我们仰慕一个人时，大可不必随时随地挖心掏肺的去赞美他——这除了令自己显得矮小之外，对被称赞者也没什么好处。

因此，当我们痛恨什么时——随时随地咬牙切齿的碎碎念，除了活动口腔及缓解老年症的到来之外，我也看不出你怎么就能突然恨得那么深沉。

聪明如你，当然知道我在偷换概念。我将祖国与党混为了一谈。咦——难道它们不是一伙的吗？难道不是先热爱党然后才是热爱祖国吗？

党国党国啊。

祖国是由文化构成，由这片土地上衍生的人所思所想构成，他们的大脑，他们的嘴，他们的笔，构成了这里。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爱人和被人爱。通过某种密码，我们能听到一千年前的人说话，我们也相信，在一千年以后，那种密码仍旧会使得这片土地上诞生出和我们一模一样的面孔，他们依旧在这片土地上游弋，说着和我们一样的语言，微笑着和我们一样的微笑。

那个东西叫传统。但现在，没有了。

所以，欢迎来到新时代。一个不应再爱国的时代。一个找不到理由去热爱北京二环以外的时代。它们粗鄙，下三滥，不知所终，食之无味。

以前坐火车时，我常喜欢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地带长时间注视窗外。从南方到北方，从那倏忽即过的茫茫山野，到奔流而至的某条大河，从前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我只是由衷的喜欢看，不知所谓的看。现在想来，那是我对这个国家唯一且直观的感受。

我隐约觉得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以为我了解这里。热爱这里。

其实，真相是破碎的。一地垃圾的。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将其形容得更坏，也从未曾将其想象得过好。可事实，已然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