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乡村探亲
人啦,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往往能走上一条救急的路,一条距城五十多里、通往黄茅乡村的山路,高高低低,蜿蜿蜒蜒,连缀成一串神秘的曲线,出没在苍茫辽阔的山乡大地上。
当天傍晚,一场大雨下过,溜溜滑滑的曲线上留下城里人艰难跋涉的足迹。
哑巴背着姑妈,一路走得稳稳的,哑巴成了一辆车,姑妈坐在车上,感觉蛮舒坦的。
夜十点了,十几盏电筒光晃着照着,才在一间低矮的土墙屋外停住。本村一村民做了向导,朝屋里指指,意思是到了。大公婆婆给了他五元钱做酬谢,他千恩万谢,随即告辞,他不敢进屋。众人狐疑。
大公婆婆领着众人进屋。一盏闪烁不定的桐油灯摆在桌上,发散着幽幽淡淡的光,照着一个身胚粗大,面容平常,面有菜色的汉子吃饭——照得见人影的稀饭。快餐,筷子也不要。
人们接二连三将糖果点心放在桌上。汉子放下碗筷发怔:从哪方冒出了这么多亲眷?
大公婆婆朗然一笑,打破僵局:“狗佗啊恭喜!我们来给你打三朝!”
“打么子三朝?”汉子疑惑不解,回了话也不喊坐,屋里也无坐的地方。客人们一个个罚站,挤满了一间床灶相连的破屋。
“你婆娘生了崽嘛,你也当了爹,快去接她回来,一家子好团圆!”大公婆婆说完话,一脸喜色,一身期待。
跷着二郎腿的汉子一听,照桌子一拍,桌子几晃,桐油灯跳舞,险些跌倒。
汉子脸如青石板,青筋暴绽,喉结硬出如三角形,嘶哑的嗓音如雷:“你们是么子东西!叫我戴绿帽子,笼绿衣,罩绿裤,从头绿到脚哇!老子衣无领,裤无裆,早就不想这码事了!”
说毕,梭下凳来,卷起烂衣袖,捞起破裤脚,瘦硬硬的手指朝客人戳来。
胆小的慌忙躲闪,不是碰着床,就是撞着灶,搞得一身是灰。
哑巴“嗷嗷”叫着,迎面挡住,有如一座铁塔,比汉子高出一截,凶样子不比汉子逊色。
汉子僵住。哑巴扬起比汉子腿都大的一双手,呜哩哇啦地指指屋子,指指床上,指着屋外,指着汉子的头和脚,复双脚弓开,翘起自己的肚子向天动,拿手指在自己脸上拼命扫刮,又吐了一巴口水在汉子脚下。
汉子不懂哑语,同来的“巴巴头”翻译得甚为出色:“你个乡巴佬!哑巴骂你,你婆娘哪点配不上你,为得没生崽女,你竟将她打逼疯了,又不去管。
你没本事弄大婆娘的肚子,你是个死人!活人给你帮了忙,你又死了心!你是个狗肺狼心、没脸没皮的叫化子,呸!”
汉子听罢,横眉瞪眼,脸胀得出血,手脚直颤,知道自己不是哑巴对手,不与他计较,但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旺旺的,他知趣地绕过哑巴身后,恶声恶气赶客人们出屋,抓起桌上的“贡品”一古脑儿丢出门外。
哑巴见状,火了,走前几步一把反扭住汉子双手,一用劲,痛得汉子喊爹叫娘,一张脸惨白。
若非大公婆婆唬住哑巴,汉子定被哑巴打折手脚,四肢不全……
梦,一个情切切、意绵绵的梦,粉碎在山高路远的荒村僻野!
尤其是巴巴头、那位小城妇产科权威等女同胞,竟是一路汗水伴着一路抽泣走回城里的!倒是哑巴背上的大公婆婆,耐心的做了一路的思想工作:莫哭,莫哭……但人们听得出,老人家的喉咙是嘶哑的,从口里说出劝说的话语是颤颤的,那语调是细细的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