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乡亲,在QQ上给我发来一张照片,说,你看到你伯伯在田里干活的笑容吗?
我点开图片仔细端详,以摄影的角度来看,这张图片抓拍得真好,一位皮肤被晒得黝黑的老农,头戴斗笠,身穿一件脏脏的白色T恤,领口已经破烂不堪,他眼看侧前方,咧嘴笑着,眼神中既有前路漫漫的艰辛,也有获得成果的欣慰。而他身后,标语中“高产”两字,非常显眼。
初初一看,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老家世代农民的生活,在农忙时节,大抵是这样的。可是,照片中的主角是我的伯父,这照片又是拍摄于这个夏天,他那一张黝黑的面孔上,那深刻的皱纹和暴露的青筋,还是吓了我一跳。发照片给我的乡亲感叹说,“你伯伯真是累不死”。
是啊,这些年来,我的村庄变化已经很大了,大部分的田被承包,用作袁隆平水稻实验基地了,基本也实现了耕种机械化,除却那些家境十分贫寒者,已经没有几个人亲自下田劳作了。而我伯父,除却年轻时确实是一穷二白,到如今年近古稀,他的家境在那个小村庄,也称得上是殷实的了,那么,他又何以在这么爆烈的阳光下,去给人做工,下田卖苦力呢?
乡亲们对伯父的行为,是很不理解的。他们说,你伯父有钱又不用的。其实,不单单是我伯父只会赚钱不会花钱,我的父亲也是这样的。
父亲在成都呆了几年,过了几年清闲日子,但实际上,帮我带孩子的辛苦,也是不可细说的。今年四月,父亲回去了,他依旧闲不住,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以他的话说,非常轻松,而且包吃包住,吃得比哪儿都好。想想在成都,虽然吃得不错,但往往要将就我们的口味,饭不够软,菜又太辣,他又见不得一点点浪费,每每将大家吃剩的一扫而光,将自己当作一个不挑不拣的垃圾桶,倒也是难为他了的。
父亲自从用上了我淘汰的智能手机,学会了使用微信,时不时也在朋友圈发布一条信息。他经常在领到工资时,将那二十张百元大钞摊开放在桌子上,拍照上传至朋友圈,很有点炫富的味道。最近的一条,他说他总是不会花钱,然后细数从成都回武冈呆了几个月,领了多少工资,又存下了多少钱。看那数目,他几乎将领到的所有工资都存入了银行卡。看他满心骄傲,又享受那份自由的模样,我又能说什么呢?
伯父和父亲,这对曾相依为命的难兄难弟,一直有着相同的价值观。他们从小就父母双亡,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艰难长大,从家徒四壁的青年到再不缺钱的老年,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辛勤劳作,看着银行的存款数目缓慢而艰难地增加,他们享受这个数目带给他们的安全感,他们只将必要的钱花在妻儿身上,而自己的生活,却过得十分简朴,他们不愿意买新衣服,可以省下来的钱,就绝不花出去。真是令人伤心的守财奴。
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关于守财这事,与我父亲有过一场小小的辩论。父亲坚持尽量节约,将钱都存起来,让存款变得越来越多。我则认为,如果钱一直都存起来,从来不去花,那这钱就是一张张废纸,一点也没给人带来快乐,钱的意义,就在于花它的那一刻。就这样,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
但,父亲也曾有过动摇,我很清楚的记得,在我念初中时的某一天,那时父亲在家开了小卖部,生意也还不错。那一天,父亲大概在过份节俭的日子中熬不下去了,突然从货柜里拿出一大袋葡萄干来,招呼我们姐妹一起吃起来。那时,在他看来,葡萄干应该算得上是非常奢侈的零食了吧?但是,吃了没一会,他的守财意识又回来了,他一定开始计算我们刚刚吃下的葡萄干能卖多少钱。很快,他收起了葡萄干,放回到货架上去了。——这样的时日绝无仅有,但就这一次,让我深觉震撼。
我长大成家,一直坚守着与父亲格格不入的价值观。父亲在成都呆了几年,眼看着我不停地消费,经常有快递如雪花般从全国各地飞过来,他从一开始的担忧,不理解,到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更多的时候,他会叹道:随便他们吧,反正他们还能赚回来。
都说养儿防老,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应该是,当自己年老了,儿女能赡养自己吧。可是,当我们讨论为什么要生孩子的话题时,父亲却说了一句:“如果没有孩子,你赚的钱怎么花得完啊?”
我常常想,伯父和父亲,他们这样的辛劳是为了什么呢?他们的人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人的一生,就甘于这样一味的付出,却从不享受么?还是,对他们来说,付出劳动获得金钱的本身,就已经获得了精神上的享受?我不知道。但我一直期望有那么一天,他们能从自己背负的壳中钻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的精彩,也享受这个世界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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