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日复一日,工作按部就班,如果不是近来看书、写字觉得视力模糊,我不太会关注身体变化。不知何时开始,睡眠时间有所减少,睡眠质量不高,并且精力下降,容易疲劳,非冠疫情之前,一鼓作气便可翻越贞山,过后不觉体乏,近来爬山,明显体力不支,不仅中途需要休息,四肢酸痛两三天不退,这些现象,在进入知天命之年后,越发变得明显,我知道,岁月不饶人,所谓人生短暂,区区几十年而已,百年人生,对大多数而言,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既往不究,方能翻开新篇。站在知天命之年的门槛,关于生命的议题,常常在脑海闪现,我不得不思考一个让人困扰的问题:生命,当如何落幕?自出生始,每个人必定走向死亡,但如此唯物和理性,对于生活和生命没有实质的帮助。蝼蚁尚且偷生,因而没有人不留恋生命,当时光款款前行,生命不可止步,人们便或深或浅地设问“有无来世”,这样的疑惑,不是出于科学的探究,一般只是对于功利的需要,并以此决定个人的处世态度。我自青少年开始,学习唯物理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无不是基于唯物主义的理论基础,知行合一,并以此演化为工作、学习和生活中的方法论,让一个脱胎于封建思想和迷信文化盛行的农村少年,在灵魂的深处得到解放,我崇尚科学,追随科学,致力于格物,遵从于自然规律,不唯心、不盲从,及至现在,远天而近土,在对待自己将如何老去的问题上,我越发觉得曾经执着追求的理论不能给予更多的帮助,科学的态度和方法解决不了精神的归宿。毫无疑问,我从未质疑过唯物思想,并且,始终不渝地相信唯物理论有助于我更准确、更客观地认知自然、解释自然,更真实地接近自然,但是,当生命垂垂老去,肉体何去何从?灵魂何处安放?它不能帮助我更好地解决这些认知障碍。
可做两个假设,一、假定每个人是理想主义者;二、假定他们都奉行唯物史观,在两个假设同时成立的前提下,如果没有道德的自我约束和法制的外力干预,我们将进入到一个怎样的生存境况,不得而知,但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一定会具有不讲人道、不顾人伦、弱肉强食、自私自利、没有友爱,一切以自我利益为中心的特征,仔细想想,这些特征难道不正是自然界野兽的生存法则吗?由丛林法则主导的社会一定不是人类所希望的。
如果从研究的目标来说,孔子与马克思算是同道中人,都试图解决人的问题,特别是人的认识问题,在对待来生的态度上,老马的理论是清晰的,认为人死如灯来,没有来世。毛泽东是无产阶级革命家,信奉唯物主义,终生不渝,垂暮之年虽然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但他是纯粹的唯物者,百年身后,只会到马克思那里报到,但我觉得孔子更务实,更中庸,从人的需要出发来解决问题,当子贡问孔子人有无来世时,孔子说,不能讲,如果我说有,那么位高权重者,就会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亦是厚葬,甚至用人陪葬,来世仍享荣华富贵!如果说没有来世,那么这些人一辈子做尽恶事而无所顾忌,甚至父母死后,抛尸荒野,不忠不孝!从绵延人类的幸福来说,我虽然不赞赏孔子的态度,但他的回答更有善意和温情。
新铺大队有一个马姓的赤脚医生,医术很好,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悬壶济世,终日往返田间地头,治病救人,广受乡邻尊重,空闲之时,喜欢讲故事,一次听他讲了个笑话,他说,很久以前,有个读书人,聪明勤奋,后来考取了秀才,一小偷偷了一村民的物品,被人告发到官府,秀才心术不正,受了小偷家人的好处,硬是黑白颠倒,信口雌黄,帮小偷打赢了官司,让小偷逃避了惩罚,这件事被阎王知道,早早地勾了秀才的魂。秀才来到阴间,质问阎王,说寒窗苦读,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为什么让我英年早逝。阎王厉声训斥,你不要以为你在人世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你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帮助贼人逃避惩罚,全因你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罚你投胎去做头猪都不合格,你的嘴不是很利害吗,你就去做那个母种猪的屁股,每年帮主人下一窝猪崽。我的家乡是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那里流传着很多类似因果轮回的故事,因为谁也没有遇见或经历那些光怪陆离的因果,谁也不敢判断其真实或是荒谬,也正因如此,反倒解决了乡下人如何处世如何做人的问题,如何翻越“告别生命”的心理障碍,当一个人垂垂老去,他们不再有死亡的恐惧,只因相信善有善报,一生积德行善,死后自有好报。乡下人对于佛的理解,大多是些粗浅的认识,他们相信善因结善果,恶因得恶报,终生行善,自然能坦然面对“死去”。
稻盛和夫是日本知名企业家,在有生之年创办过两家世界500强企业,1997年6月,在一次身体检查中,当医生告诉他已经患上了胃癌时,他没有恐惧,仍就按照既定计划,继续搭乘火车去给一些中小企业家演讲,工作休息,与原来一样。手术后不久,他退居二线,正式皈依佛门,稻盛和夫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创办企业的成功,更因为对于生死的淡定态度,在生命将要落幕之时,选择相信“三世因果,六道轮回”。
我是个内心坚强的人,对于五十岁的到来,曾有过一些起假想,预知身体会有一些变化,但究竟有何种变化,没有具体的概念,当真正感知生命力开始下降时,我知道曾经的假想将要成为现实,不免内心伤感和落寞。如何告别尘世,如何作别过往,时不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一年四季,我们只要花开的一瞬,但生命不能嘎然而止,我们的老去,如同成长,是一个对等的过程,漫长而苦涩,无聊而寂寞,人生有许多的选择,生来和死去除外。
谁都没有机会思考“生来”的问题,但都有机会思考如何老去。当生命落幕,我有四个希望:一是人生尽量少些遗憾;二是生命有基本的尊严;三是身体少些痛苦;四是如果有来世,我不做设想,下地狱上天堂,只希望上天秉公判断。
对于过往,远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回顾自己坎坷曲折的一路,始终以国家和社会的利益为重,响应组织号召,在大学毕业之时,主动放弃回昆明的机会,申请分配到青海工作,立志在戈壁沙滩建功立业,青年时期的选择,现在回想,让我略感欣慰。
我出生在武冈东部边陲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是一名基层干部,母亲是普通的农家妇女,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物质贫乏,生存维艰,他们与大多数的人一样,终日为生存忙碌。 我在少年时期,经历苦难,有赖命运眷顾,算是顺风顺水,年少得志,少有挫折。虽然起点较低,仍然一路勇敢前行,从懵懂无知的少年青年,及至现在,事业小有所成,所有的理想与奋斗,如今看来与前辈们并无二致,如果仅仅是从生存的角度,我不应该有什么遗憾,也正是如此,不免觉得有所欠缺,当青春勃发,事业渐入佳境之时,特别是调入花都部队及省军区后,过早追求安逸,过于在意世俗的标准,因为知识结构的缺陷而狭隘理解前途,把官位大小与个人成就等同起来,在对待个人职务升迁问题上,不能客观对待别人评价,不能理性应对挫折,因为一两个人的态度,因为一些偶发的情况,便知足不前,轻易地放弃曾经的追求,以致错失很多进取机会,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没有为社会做更多的事情,立言立功,没有建树,以致有负所学,有负时代,有负所愿,为此常觉愧疚。当知天命之年,幡然醒悟,有心向学,立志象传统的知识分子一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无奈心力不济,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母亲生长的农村,成长在旧社会,旧思想、旧观念根深蒂固,相夫教子是视为天职,自己年少之时,母亲陪我成长,与我共同跋涉苦难,当转业地方后,我曾许下宏愿,定要陪她到老,2020年8月,两次回到武冈,意欲把母亲接到身边,但终不能说服哥哥、姐姐,及至现在,她仍形影相吊,寄养在养老院,我不能相侍床前,母亲亦不能享天伦之乐,实为遗憾,此为二。
新中国自建国至今,已七十余年,宏观而言,国家政通人和,国力日渐强盛,百业兴旺,人民安居,法纪严明,国家之治几达盛世,但从个人观感而言,自改革开放以来,发展为第一要务成为广泛共识,曾经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亦已成为现实,但由先富帮后富的理想设计但并未达到预期,反而出现既得利益者抱团、贫富差距加大的现象值得引起重视,这两个互为因果的现象如果不加干预和控制,长此以往,难免产生社会隐忧:一是东西区域发展失衡,以及由此衍生的治理结构的差异,可能伤及一统文化。如果不对中西部地区在文化、教育、基础设施、产业等全方位采取超常规扶持力度,从根本上扭转人口单向流动趋势,不仅容易滋生上学难、就医难、出行难等社会顽症,还将可能出现因文化裂变而导致的地域对立。二是精英治理模式,可能进一步加剧贫富差距。如果不适时改革官员考评机制,降低GDP数据或经济效益在官员评价中的权值,过渡强调保护部门利益、行业利益、地区利益、资本利益以及科技人才利益,势必伤害国家的公平和法律的公正,势必将进一步导致贫富分化和阶层固化。
两点遗憾,我刻骨铭心,让我常常不能抒怀,两点担心,但愿只是杞人忧天,假若国本无伤,只当柳絮春风。在生命将进入下一个频道之时,我恪守物来顺应,未来不迎之准则,坦然面对将要的失去和即将来临的现实。
心若安好,便是晴天。
2021.4于南海
后记:近年来,本人一直撰文呼吁国家重视普通劳动者的劳动价值,缩小贫富差距,近日看到《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6月10日)》,内心十分宽慰,决定重发此文。我不敢居天功为己有,但愿国家在建设共同富裕的道路上再进一步,在《意见》的战略定位部分,强调:“收入分配制度改革试验区。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着重保护劳动所得,完善要素参与分配政策制度,在不断提高城乡居民收入水平的同时,缩小收入分配差距,率先在优化收入分配格局上取得积极进展。”这表明中央一种“缩小差距,共同富裕”的态度,普通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将迎来又一个春天。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