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新：三十七载苦乐年华【原创】 《百姓文学》

湖南作家｜林日新：三十七载苦乐年华【原创】 《百姓文学》百姓文学社2024-01-17 11:02发表于云南

似乎就在昨天，我走上了这神圣的三尺讲台。转眼间，就过去37年了。我从一个23岁的年轻小伙变成了一个年愈花甲的糟老头。学生对我的称呼从“帅哥”到“老老”。喟然长叹：“三十七年太短，我还想在这三尺讲台再待十年。”

37年前，踩着首届“教师节”的鼓点，我迈上了学校的讲台。回想起那段青葱的岁月，我实在有点汗颜：上来就接手一个小学五年级班，原来的班主任生病了，教导主任刘兄和校长老罗来家请我代课。当时，我正遭受着第三次高考落榜的打击，心灰意冷，发誓再也不回学校了。这时，听说要到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不禁把头摇得像个货郎鼓。父亲劝说：“你读了满肚子书，正愁无用武之地，何不试试呢？教学生总比待在家里长吁短叹要强吧。”

我听从了父亲的意见。翌日清晨，我来到离家仅一华里的学校。校长向我交待了几句上课的注意事项后，便让教导主任刘兄带我到五年级的教室里。为了帮我壮胆（其实也是为了震慑调皮学生），刘兄提了根凳子到教室后面坐着。这是一节数学课，我不知如何说开场白，介绍了一句“我姓林”，然后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马上让学生打开书本XX页。我把例题一念，就开始分析，然后要班长上台立算术式。班长是一个高个子男生，虽然还只是小学五年级，可个头比我矮不了三公分，而且块头比我还大，满身肥嘟嘟的，给我一个巨大的威压。好在他非常听话，学习也很不错，一下就把算术式立好了。我让他向同学讲述下解题的思路，他的脸一下变得绯红，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我便让他下去了。我再让会讲述的同学举手，结果没一个响应的。没法，我只得自己讲述起来。也许是我的语速太快了，讲述一次后，问：“你们听懂了么？”后面一排男生说：“没听懂！”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于是，我便放慢语速再讲一遍，再问：“听懂了么？”班上又响起三五个男生的声音：“没听懂。”于是，我只得又讲述一遍。尔后，再问，终于没有说“不懂”的声音了。我便让学生做相似的题目，做了一两个题后，再布置课堂作业和家庭作业。我人生的第一堂课在满头大汗中结束。

事后，教导主任刘兄评价我：思路清晰，教学耐心，点拨得当，好！当然，我心里明白，这是刘兄在鼓励我，要不是他压场，教室里只怕早已沸反盈天了。

为了上好课，一有空闲，我就拿得教科书向其他老师请教，也经常坐在房里偷着听课（村里小学大多是木房子，隔形不隔音），不管是数学课，还是语文课，就是自然、政治和音乐课。慢慢让自己掌握了上课的基本步骤和方法，甚至也有了上公开课的胆量。

一期过后，生病请假的老师返校了，我无课可代。假期间，我拜一个闯荡江湖半个世纪的毛货郎为师，挑着货郎担，翻雪峰山脉，闯侗乡，穿苗寨，进瑶家，风里来雨里去……收入比老师的三倍还多，父母很高兴，可我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很不踏实，隐隐约约还有盼望着某个奇迹的诞生。

八月中旬，我随师傅到贵州收兽皮，运气很好，不上七天比往次半个月收得货还多。师傅说：“再收十天，我俩就回。”可我心里无端地闷得慌，特别想回家，就说：“师傅，我要回家，这两天里心神不定，总觉家里有事。”师傅说了句“好的，明天就回吧！”回到家里，父母很纳闷：“这一次，你们咋回得这么快？”师傅看到我家里并没发生什么事，也后悔依了我的话，丢了发财的好机会。为了挽回损失，他决定第二清晨就往贵州赶。我同意了，清晨就动身了。走到水渠上，我远远地看教导主任刘兄迎面走来。他高兴道：“小林，过两天，学校要进行民办教师招聘考试。你参加么？”我一听兴奋起来：“参加呀！”于是，我立马告别师傅返身回家。师傅愕然了。

两天后，全村三十多个回乡知识青年走入考场——这是本村第一次民办教师公开招聘，参考人最大的已四十来岁，最小的才十六岁。只考语数两门，每门满分为一百分。下午成绩出来了，我以总分一百八十分名列第一，比第二名多十一分。第二天，我再次踏上神圣的三尺讲台。校长让我教四年级数学——因为有了头一期的操练，这次重返讲台，已无先前那种怯生生的感觉了，备课、上课、管理学生、批改作业，一切得心应手。用刘兄的话说：“脱胎换骨，你像变了个人。”一年后，全乡统考，我所教的四年级数学居然夺了全乡同年级班的第一名。这让乡联校的领导刮目相看——下学期调整教师岗位，我被调到刚办一年的乡农校教初中英语。

真是乱点鸳鸯谱——我三次高考落选，就是因为英语大大地拉了蹆，如今倒要我教英语，实在是“折煞吾也”。我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地向领导反映，可领导就是不信：“你考大学只差三分，难道还教不好小小的初中生么？乡农校四个教师除了你，还有哪个认得那弯弯曲曲的‘英格力希’？” 无法，我只得硬着头皮捧着英语课本，教授曾经令我头痛万分的“英格力希”。好在有录音机和磁带，我每天下午就守在录音机旁，拜它为师。第二天又鹦鹉学舌般地教给学生，至于我上课讲的“英格力希”离真正的“英格力希”相差有几个“孙悟空筋斗”的距离？鬼知道！好在第二年，学校终于来了个本届高中生，我立马向领导辞去英语课，像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我如愿地改教初中语文。

语文一直是我的强项，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语数一直名列前茅。特别作文，我更是“尖子生”——每次进行学校作文竞赛，我都是稳居冠军。

当我拿着语文课本进课堂时，我的学生还不习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似乎说：“老师，上期你把英语当中文教，现在可不要把中文当英语教呀。”不过，一堂下来，学生高兴了，纷纷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老师，你上的语文课真是太爽了，妙趣横生，快乐无比！”有了学生的认可，我对自己的课有了自信。于是，我从自己的特长入手，培养学生的写作兴趣。每天给学生念一篇优秀作文，特别是那些描写本土风物的文章，让他们了解家乡，热爱家乡，试着写写家乡。每周布置一篇家庭作文。开始，学生们不愿意写，为了完成任务，就到课外书上抄作文。我发现了，就在那些的优美句子下划上红波浪，大书“好句子！”并打评语鼓励：“此作文语句优美，构思巧妙，但愿是你本人的。”如此多次，他们也不好意思完全照抄，就进行仿写。我又鼓励道：“仿写是一种比较好的学习方法，坚持下去，会写出属于自己的优秀作文。”等到他们作文再也看不出明显抄袭的痕迹时，我鼓励道：“作文越来越有自己的生活影子了，好！”学生好奇地问：“老师，你在哪句话看到了我的影子？”我便具体指出那几话，并分析了他们写作时的心情。学生很佩服地：“老师，你真行，连我的心理都猜到了。”我说：“言为心声，语为心境，行为心表，身为心役，文如其人。”

写得久了，学生慢慢摸到了写作窍门，不再把写作当作一种苦差使，写的文章也像模像样起来。我很少骂学生，学生敢与我开玩笑。一次，有同学说：“老师，你天天要我们写文章，你自己也写一篇给我们看看？”当时，我正在写部反映高考落选回乡青年的长篇小说，写着写着就卡壳了。于是，便暂时放下手中的长篇，答应了学生的挑战：“本周的课外作文是：《家乡的奇人》。师生同写，看谁写得好！”学生一听，兴奋起来，大声喊道：“好！好！好！”

当天晚上，我把家乡那个专门摸甲鱼的矮子写出来。第二天，学生催我交稿，我说还没修改好。过两天才在课堂上念。学生不答应，说：“明天早晨念！”晚上，我又修改了一次，让文章语言更接地气，动作描写更准确些，结构更严谨些。翌日早读时，我念给学生们听。因为写的是当地人，大多数学生都认识矮子，听了我的文章后，连说：“像，像，像极了！”然后，我让学生念他们的文章，只有学习委员敢拿出自己的作文……有了这次师生同题竞赛后，学生们的写作兴趣更大了，我的长篇小说也写得顺畅起来。

半个月后，一件更令人振奋的消息让学生的写作热情高涨起来。那天，邮政员来了，我与往日一样，接过报纸，习惯性在翻阅《邵阳日报》的“双清”文学副刊，突然，“矮子”二字映入眼帘：啊——我的文章发表了！我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真的，是我的《矮子》发表了！

“老师的《矮子》发表了！”这个喜人的消息一下在学校里炸了锅。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围过来，想先睹为快。

从此，我布置的作文再也没哪个学生有抵触了，有的学生还为自己加码，一天写一篇，且天天交给我修改。我欣然接受，并马上为他批阅，帮他疏通文章，指出文章的不足，指明修改的方向。由是，学生的写作干劲更足了，水平也逐步提高了。

六年后，我有幸参加民师内招考试，四百多名老师参考，结果语数两门我皆名列全县第一名，从而如愿地进入武冈师范学习。毕业后，我分配到乡中学，成为一名语文教师，教初二。

我一如既往地从自己的特长写作入手，带领学生多看、多记、多写，养成学习的好习惯。时不时来一场“师生同题竞赛”，增强他们的写作兴趣。第一期中考前，学校要进行作文竞赛。由于在初一时，我班五名参赛的只有一名女生获得学校三等奖，所以全班学生对这次竞赛同样看衰，我选的五个学生中有两个不太愿意参加，在多次劝说和鼓励才勉为其难地走进赛场。两天后，作文竞赛揭晓，我班居然获得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总分居同年级五个班中的第二名。班上的学生们兴奋异常，获奖的三个人居然凑钱到校内商店里买了两包糖分发给同学表示庆祝。

作文竞赛的打了翻身仗，也让学生改变对我不够信任的状况，上课的纪律也慢慢变好了，讲小话，玩把戏的现象逐渐减少了，语文平均成绩稳步上升，最后在初三毕业考试时，从初一统考排名的倒一，飙升到第二名。

这一届学生的成功，让我获得不小的好名声。第二届学生一进校便以能进我所教的班为荣幸。我当然不敢丝毫松懈而辜负学生和家长对我信任。我仍旧是从写作入手，提高学生的写作兴趣，从而影响学生学语文的积极性。新学期的作文竞赛又如期进行，我班仍然是五名参赛，结果又有获一等奖一名，二等两名，三等奖两名，全部获奖。学生简直亢奋了，在校内校外大肆宣扬：“我班五名学生全部获奖，作家老师教出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下一期的作文竞赛，我班更登峰造极：“包揽一等两名，二等奖三名。”结果搞得同年级的语文老师灰头土脸，弄得我也很尴尬，招来了不少人的讥讽和挖苦。 第三个学期，我特地雪藏了两名最优秀的学生，参赛的五名学生获得一、二、三等奖各一名。此后，有三年，学校只搞全能性的竞赛，再也不举行作文竞赛了。

为了让我的写作影响更多的学生，我便向校长提议办校文学社。校长欣然应允，并让立即动手组织。我先让学生们申请社长、副社长、秘书长，然后竞选，每班再设一个宣传委员，负责收集班上的稿件，再一级一级向上推荐。定期油印文学社刊物。为了扩大影响，我不时从刊物中选择特别优秀的作文修改，向省市级报刊投稿，一期之内也常有几篇作文发表。这对学生的鼓舞无疑是极大，他们写稿、选稿、油印刊物的热情更为高涨。

……

教学相长，在培养学生写作的过程中，我自身的写作水平也逐渐提高，作品相继在全国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为我获得不少荣誉。优秀评论员、优秀作者、优秀通讯员、优秀教师的称号纷纷降临，并相继出版了几本散文随笔和一部长篇小说。身份也由文学爱好者、县级作协会员、市级作协会员、省级作协会员，逐步攀高；职称则由小教一级，中教一级，中教高级一路晋升。

三十七年转眼过去，我在去年六月办理退休手续。本来，我早已做好了告老还乡的心理准备，并规划好陪老伴重拾锄头，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谁知，在退休证发下来之际，城里的两三所私立学校向我伸出了返教的橄榄枝。最后，我选择了本市规模最大，环境最好，质量最好，名气最盛的私立学校，当上了学校文学社的专职辅导老师。一年过去了，我的学生已有百余篇作品见报。学校特地到广告公司制作了展览牌，把发表的文章展出来，供师生欣赏。我生活在这个年轻的学校里，感到生活非常充实，总以为自己变得年轻了，时常忘记自己是一个年愈花甲的退休老师。

去年，一位文友得知我返教了，特为撰写一幅对联送我：“两袖清风逐梦黉门卅七载；一腔热血倾情教学四十春。”他的意思是让我再教三年，对这我是看得开的，一切随缘，反正一生与杏坛结缘，就永远有割舍不断的情感。

作者简介：

林日新，系湖南省武冈市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湖南省作协会员，武冈市作协副主席。曾出版了散文随笔集《教育笔谈》，长篇小说《青石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