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革命中,前国家主席刘少奇在中南海遭受惨无人道的批斗,他被打得鼻青脸肿!那神情,多么无助,多么可怜!这是1967年4月。
1967年4月10日,他的夫人王光美被强迫穿上高跟鞋,戴上首饰, 全身披白戴孝,被反扭着双手,在清华大学接受残酷无情的批斗。批斗她的人多达30万!
本文主人公,一位普通的化学老师,我的初中化学老师,被摧残至死,不足为奇,且理所当然了。 这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的母校,武冈第八初级中学 ,原名武冈转湾附中。
——写在前面的话
公路边,小山下,是一座校园。学校很小,只有3个班。
课间休息,时逢春日。学生围着老师问题目:“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真的能万岁吗?”一位矮个子初一学生嗓音脆亮地问。
“你问政治老师嘛,这是政治题目。”化学老师板着脸回答,一脸的晴转阴,老大的不悦。在“突出政治”的当今,这可是真正的雷区,谁触谁亡!他怎么不晓得?
“政治老师说,这题目已超出了他的政治范围,他答不出。在我们学校里,只有你们的班主任、化学老师才答得出!”矮个子学生闪眨着双眼说。
“教政治的不解政治的惑,失职了嘛!这小老婆养的,他要变妖精了,嘿,学着说话打折了!”化学老师看着眼前的学生,若有所思地说。
“你去找你们的化学老师,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政治老师再三强调。您是我们的班主任嘛!所以……我们才来麻烦您!老师!”矮个子学生迫不及待地说,后面还拥着10来个同学呢。这么多急等解惑的目光,在充满着多少期待呢。
“能够万岁吗?”学生们又叽叽喳喳叫了。
“万岁?……卵话!”化学老师斩钉截铁仲裁,说出“卵话”这两个字时,虽然是方言土语土惯了的口头禅,化学老师瞬间也感觉到太土气,土气得有几分不温柔,马上进行“按摩疗法”:“身体哪能万岁?只能精神万岁嘛!”
“嗬,只能精神万岁?”学生们大声重复着。“当然!只能精神万岁!!”化学老师抑扬顿挫地重复。答案像一面旗帜,在校园里飘扬。
时逢夏日,课间休息。化学老师当班主任,带领学生在校园的菜地里搞劳动。那时候哟,每个班都承包着几分面积的“责任菜地”,都是分地到班的。每个星期要按校方规定的品种、数量向食堂进贡。种地,成了我们义不容辞的工作,几乎每一天下午,都要去锄菜,扯草。淋菜:去厕所里挑来屎尿,去小溪里挑来清水,按比例掺和成绿色肥料。尿勺在菜地里有节奏地抖动,尿水在菜蔸边有秩序地浇落。
搞劳动是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首要条件,谁敢怠慢?一去到菜地,人人你追我赶,个个汗流浃背。
男生干重活,女生干轻活。一位年纪稍大的矮胖女生在聚精会神的捉菜叶上的虫,她捉住了两条搅在一起的虫子,黄嫩嫩的,问:老师,它们在干什么?
老师答:它们在做游戏。追问:做什么游戏?老师答:做爸爸妈妈的游戏。一霎间,菜地里的学生都笑了。矮胖女生在笑声中羞得紧捂着脸,跑进矮树丛中躲起来,再也不肯露面了!留下一菜地的笑声,留下学生们要懂不懂的笑声。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休息一下!”班主任发令。众生皆停下手中活。“猜个谜语,考考你们的智力!猜对了的,赏他多淋几棵菜——听着,出题啰:4人出工5人回?”
数字挺简单,内含太深奥。一个个抓耳挠腮,尽显窘迫狼狈相。
有一学生大嚎:“报告!我猜出来了——是这一个班的学生跑到那一个班去了,所以……多了一个人!”菜地里骚动起来,引起大笑。化学老师乐了,拧了一下这个“猜出来了”的学生的耳朵:“得了吧,你猜出来了?我的弟子,你简直是大言不惭哟!要知道,这可是哥德巴赫猜想的猜想呢!有这么容易猜的吗?那你可以马上坐直升飞机,去当国家主席了!”
好一阵沉寂。在暮色中,化学老师公布了标准答案:生产队4个人出工,其中一个是孕妇,将崽生在地里头了!
“将崽生在地里头了?”学生们难以置信,“哪年哪月?”“生在地里头了!”老师要学生坚定不移地相信,“5年前,大跃进!”
“真的吗?”还有些学生不信,圆瞪着眼问老师。
“真的是生在地里头了!千真万确的!”见无法彻底征服学生,老师使出了杀手锏,“哪个哄你,哪个是骆骆(方言,对猪的别称)!”做老师的愿意变猪吗?一下子,一个班的学生在“骆骆”的指引下全相信了。
在新社会,在红旗下,赌咒的作用同样重大。
课间休息,时逢秋日。化学老师和学生站在校门前的稻田边,看着田埂上几只鸡在跳跃着啄稻谷,那稻谷名叫“农垦58”——稻杆矮矮的,稻穗沉沉的。鸡善跳,它们跳着啄得欢;啄食几粒稻谷,又瞟瞟吃不着谷粒的鸭子。饿急了的鸭子受了鸡的激将,想学鸡跳高些,一跳高就跌倒,还是啄不到。
那滑稽相惹得化学老师灵感顿生:“我出一道题,你们抢答抢答。我的上句:农恳58——”好大一会,无人接茬。化学老师笑着续道:“胀死鸡,气死鸭!”自出了上句,自续了下句。
“哈哈哈!”化学老师笑了,他挺自得,自我陶醉了。“快看,前方有目标!”随着化学老师的指点,30米开外的公路上,走着两个农民,正用竹架子抬着一头200来斤重的猪,脚步迈得快快的,往公社肉食品站送去。
化学老师双眼一亮,又出一道“哥德巴赫猜想”题:诸位,吟一句7言诗,概括这个情景,如何?
学生答不出。也有几位老师在,装做吟不出,只笑笑,嘴都像关着的两扇大门,戒备森严的,闭得紧紧的。
“你们,输了!我,赢了——听着,正确答案是:两个骆骆抬个猪!”声震田园,嘴巴张得好宽好宽。
有学生笑。有老师质疑:“贫下中农是骆骆?”
“你查了他们的户口?他们是贫下中农!贫下中农的玩笑就开不得?!”
正逢冬夜,晚自习后。学校正在排戏。化学老师的妻子跟另一位男老师扮演两口人,正在大礼堂舞台上彩排,乐器声起,二人对唱。气氛热烈。
化学老师的妻子没有工作,却有一颗酷爱演戏的心。不单有几分风姿,更有义务演出的热心。一上了舞台,全身心每个细胞都投入在戏上了。
“一上了台子,她就莫名其妙地变了别人的老婆了!”化学老师打出评语,作出鉴定。
几盏大汽灯照得舞台贼亮贼亮。台下是上百个脑壳挤脑壳。人演戏,人爱看。有一位年纪偏大的留级学生紧挨化学老师站着,好奇地问:“老师,师母跟别人演两口人,您看着,心里啥滋味?”
“挺平静的。”“没掀一点波澜吗?“不起一点波澜,心如古井!”老师学生,一问一答,渐次进入高潮。
化学老师郑重地问学生:“他们两个在台子上,演得好看吗?”“好看!”不光那个留级生答,好几个学生异口同声。“真有那么好看?”“真有那么好看!”
化学老师弯下瘦高的身躯,神秘地问:“还有好看的,比他们两个演的好看得多。你们看不看?”
学生谁不喜欢看戏?齐刷刷答:“看!谁跟谁演?”又齐刷刷问。
“我,跟你师母!”老师回应。
“嗤,您会演戏?您只会说!您别糊弄人吧!”学生怀疑,又拭探着问:“在哪里演?么子戏?”
“我房里,床上!被窝戏!”一听化学老师此言出口,须臾间,台下的观众,几乎跑了一半。化学老师独个儿笑,笑得响当当。
妻子闻声跑下台来,愠道:“你呀!”
一年后,春夏秋冬又是一个轮回,文化大革命爆发,校园里,大批判,大揭发搞得如火如荼,学校成了大字报的海洋。化学老师,这位校园名嘴,被扣上了如下罪名: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恶毒攻击三面红旗,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新农村,恶毒诬蔑,丑化贫下中农,在学生面前道德败坏,流氓成性等等。戴上了“牛鬼蛇神”的桂冠,开除出人民教师队伍,遣送监狱劳动改造。
一个月后,妻子步子沉重地去探监,见着丈夫,抽泣道:你呀!
又是一年后,春夏秋冬又完成了一个轮回,化学老师的生命完结在铁窗里。
妻子站在丈夫僵硬的的遗体前,不敢戴白花,不敢流泪,因为要划清界线,只哽咽道:你呀!
一闻化学老师死讯,有人评说道:这号人的嘴巴张得太宽了,他总是脱掉裤子打屁!说话从来不打折!他不下地狱,这世界能安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