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泥鳅,一道难以忘却的记忆
摄影//文:杨春晖
童年,那一个个追逐喜笑、为了生存的日子,有如行云流水般在我生命的旅途中流淌。七八十年代鱼米之乡的湖南武冈乡下,儿时除了放牛、捡狗屎、扯猪草等,铡泥鳅,也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最难忘记的事。
当五月的第一缕阳光从对面山顶升起的时候,田垅里的秧苗鼓出了泥,绿油油的,大地也变得炎热了。山间、田野、小溪里冬眠的小动物从洞里钻出来吸取氧气,变得活泼了。
太阳下了山,狗的叫声变得慢慢清晰。鸭子从鱼塘里上了岸 ,呱呱呱呱地围在堂屋里;鸡从菜地里钻出来,叽叽喳喳地溜进了屋后的鸡笼。三三两两扛着锄头、犁耙、挑着淤筛、牵着大水牛的大人们从村外的田地里回到了村子。爷爷、奶奶们”吱呀“着推开门,从漆黑的木屋里搬出个小方凳,蒲扇在长满老茧的手上翻飞....
父亲一弯腰,犁就从他肩膀上恭恭敬敬地躺在偏屋墙的角落里。他三两步走到桌前,端起一壶水”咕咚”“咕咚“一口喝完,用搭在肩膀上湿漉漉的毛巾一抹嘴:今日天气好,准备下,去铡泥鳅。
哟,又有泥鳅吃喽!我兴奋得哇哇大叫。
蔑篓、铡子、松树栉那一段的木柴......我一样一样地检查,尤其是木柴,我准备了一大背篓,生怕因没准备够而影响到铡泥鳅的时间,时间越长泥鳅会铡得越多。
这时候母亲就在屋里大声喊:哈保崽,铡泥鳅担呢多的柴,屋里不要烧火啦!
在那个年代,烧煤都要去二十几公里远的岭上煤矿挑,村里家家户户都喜欢烧柴火,上山砍柴、捡杉木刺、扫松木絮是大人小孩必做的事。手电筒是要花钱买的,两个电池去铡一次泥鳅就没有电量了,再者手电筒一个村子也找不出几个,谁舍得用电筒去铡泥鳅呢?走路照明用的基本上是待泡水腐烂,清洗晒得发白的向日葵杆杆。
为了争取更多铡泥鳅的时间,又不会因为”偷“走母亲眼皮底下的木柴, 寻找代替铡泥鳅用于照明的木柴,我就会满村子地跑,去捡人家扔出屋外的烂草鞋(有种草鞋是橡胶轮胎类材质做的)或废弃的车轮胎。
把捡回的烂草鞋放在屋前的桃子树杆上,用菜刀一刀一刀地剁,一只草鞋可以剁成七八块,这东西背在肩上的时候轻,一点着火,火苗非常旺,照亮得宽视线就更好了,耐烧度是松树木柴的两三倍。
跟随父亲铡泥鳅通常从屋前的两口鱼塘开始,鱼塘边的泥鳅粗壮肥大,要是运气好,转上半圈准会铡到三五十条拇指粗、圆滚滚的大泥鳅。
父亲告诉我,铡泥鳅的时候,铡子落下时铡子要和泥鳅呈”十“字型,这样铡泥鳅才能有保证,左右前后偏一点也不怕,一铡一个准。
有时候,我明明看到一条条粗壮的泥鳅暴露在我们的照明灯下,父亲就是不轮下铡子,我便用满是泥巴的小手指着泥鳅焦急地喊。父亲平静地说,急什么,做事不要急,要多看多思考。没看到吗?泥鳅下面是一块石头,铡子一下去,泥鳅不但铡不着,铡子肯定也就铡坏了。这个天气正是泥鳅出来透气,它在那走不了,而且,到处都有泥鳅铡,也不在乎那么几条。
父亲一手提着柴禾照明的”灯笼“,一手拿着铡子,顺着田埂,走进田垅的深处。
垅里的田一丘连着一丘,那些已经灌了水、翻过的田,泥鳅和黄鳝往往是最多的,特别是秧田。
秧田里肥,泥细且润滑,且招引小虫子,天气炎热,夜幕一降临,泥鳅和黄鳝就钻出来纳凉和觅食。个子大点的黄鳝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身体全部暴露在外面,它们往往借着秧苗的叶子,探出半截子脑袋, 警视着身边的声响。
碰上这样的黄鳝,哪怕这条黄鳝再大、暴露出的身子再长,父亲也从不轮起那准得吓人的铡子。父亲警告着着急的我,说:“泥鳅黄鳝再大再诱惑再好吃,我们也不能损害一根秧苗!庄稼是我们农民的命根!你要永远记住损坏公物损人利己的事绝对不能做!何况黄鳝经常有得吃,也可以经常不吃的。”
我嘟噜着嘴,点着头,眼睛不停地往黄鳝的方向望,极不情愿地挪着脚步, 跟在父亲的身后。
走着走着,篾篓越来越沉,泥鳅黄鳝一不小心就半篓了。怪不得汗水也湿透了我的衣裳。的确,吹一句不怕吹破天的牛皮,在那个时候,人们也不会在村前屋后的溪里用电麻鱼,更不会有人胆大包天眛着良心往溪里放农药,水质也没有污染,鱼塘里死了的鱼也完完全全可以捡起来,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更有意思的是,只要一下雨,涨一次水,用一个任何可以网得住鱼的工具,在屋檐下流水的坑里一捞,你准会捞到鱼、泥鳅、虾、黄鳝。
月亮斜挂在夜空,星星忽闪着眼睛。青蛙低声呓语,犬吠声此起彼伏。
踩在田埂上,绵绵的青草酥软着我的小脚丫。水田里,映着我和父亲模糊的倒影,也映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在秧苗葱郁的五月,在暮色里、在泥土氤氲的村庄,铡泥鳅成了一道难以忘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