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话武冈

蛰居小城武冈，最怕上街。且不说那车辆乱停乱靠，行人任意穿行，垃圾随地都是，几乎没有一条整洁的街道，整个地显出一个小城“脏、乱、差”的特点；单是那漫天飞扬的尘土就够人难受的。



武冈自划市以来，加快了城市建设的步伐。近几年来，老城改造，新城开发，建筑施工随处可见，呈现出一片新旧交替的征象。大卡车装载建筑垃圾在街市上呼啸而过，搅起黄尘漫天飞扬，大有“千里黄云白日曛”之势，黄沙弥漫，几遮天蔽日。若在北方还要让人疑心起了沙尘暴，恁说是上街闲逛，就是上街买菜等日常生活之需也让人避之犹恐不及。别处也是城市建设，但象武冈这样管理混乱、污染严重的情况是绝无仅有。



试想一下，上街一趟别说衣服、头发上满是灰尘，就是鼻腔、眼睑里也塞满了灰尘，给人涩涩的疼。肺部吸入了多少灰尘不得而知，但三日后咳痰尚带污色。最难堪的是脸上的油汗和灰尘膏在一起，回家洗脸，水换三盆，尚不得净。所幸嘴巴能紧闭，否则肠道里都要塞满尘土。一个终日在武冈城里奔波而又不勤洗之人，只要在其脖子里撒一粒种子，假以时日必定能发出新芽，因为其脖子里土壤肥沃。我曾做过实验，新刷的皮鞋只要在武冈街头伫立，不出十秒就会蒙上厚厚的一层灰土，而在别的城市，比如长沙街上闲逛一天也洁净如新。如果你疑我所言为虚，只要在武冈街头做此一实验即见分晓。我本是一个不喜欢雨天的人，而每当出门看见这满天的灰尘我就希望下雨，其实就算是下雨也好不到哪里去。晴天是黄尘飞舞，而到雨天又成了满街泥泞，散落于街的黄泥经雨水打湿，车行上去特别地滑，一不小心就摔个人仰车翻。如此种种，人不堪其忧。除了诅咒，别无他法。



我怕上街，然每天又不得不上街，且每天至少两趟，因为生计。妻不会骑车又嫌公汽不方便，于是下班上班接送便成了我每日必修的功课。沿途所经都梁路、乐洋路、迎春路是建筑施工污染最为严重的地段。小城意识落后，违章作业，已属正常。仅薄薄一层塑料布隔开工地与人行道，机器施工的轰鸣与嘈杂的市声汇成一片欢快的合唱。人工拆除旧建筑的打砸声和水泥砖块碎屑坠落的劈啪声不绝于耳，一不小心，碎屑就飞溅到行人脸上，让人提心掉胆。比古代仕女抛绣球还要准，然则它有情我却无意啊！



我每次上街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套、头盔一应俱全。摩托飞驰见缝就插，犹如冲锋陷阵穿越硝烟弥漫的战场，大有“不惜七尺躯，马革裹尸还”的悲壮。回到家中心有余悸，庆幸战场逃生，得以生还。



最为恼火的是建筑施工造成交通拥挤，道路阻塞。眼见前面一辆大卡车装载建筑垃圾，一路蒙受其扬起尘沙的欺侮，有时还得忍受其车上掉下的石块的挑衅。紧追不舍，有心想超越它。突然它在前面大大咧咧地戛然停下，放一灰屁，熏你半天，因为前面堵车了。你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干着急忍受无孔不入的灰尘的折磨。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这是自然的法则，遵循着一定的规则人们拼命地往前赶。



而此时最不怕灰尘呛鼻的当属那些卖菜的菜农，他们已习惯于土里生土里长土里刨食，一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虽然新修多处农贸市场，但武冈的菜农那点落后的小农意识却还很严重，不愿到农贸市场，总是群聚于行人密集的主要街道，抢占有利的位置，齐刷刷排成一线，沿街叫卖，谁也不肯落后，蔚为壮观。城管队员一来便慌忙挑担四散，一走便又恢复原状，可见游击战术在中国的民众中有着天然的土壤。每到下午六点左右，是人流涌动的高峰期，人们急着下班回家，菜农们就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的菜担子，于是有人试着将自己的菜担子往前移，其他的也不甘示弱一一效仿。如此一来，本在街边的菜摊几乎全移到街中心，任凭你喇叭鸣烂，他们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造成交通阻塞。而此时你除了恼火武冈城市的管理混乱、菜农的素质落后外，于现状不能有丝毫的改变，还得耐着性子等待车流、人流的慢慢疏通。此时你大可不必生气，你要想到“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可以试着去理解这些菜农。也许他们一担菜都值不了几个小钱，但他们依然坚持在自己的位置上，是多么渴望过往的行人把目光投向到他们的菜担子上啊！也许你根本不想买，趁这堵车的无聊问一问价钱，也能引起他们不小的激动。也许他们并不是愿意站在街头受雨淋日晒灰尘呛，实在只是由于农贸市场的摊位费、管理费承担不起。也许他们也有读大学的儿女，将来也能衣冠楚楚地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然而此时儿女们的学费全得靠做老父亲的他一毛一毛地攒起来。也许他们也有满腹的怨言不知道向哪里倾诉，但他们没有非分之想，没有怨天尤人。



于满天灰尘的世界里，各行各业人们依然各行其是。职员上班下班忙碌奔波，商贩沿街叫卖讨价还价，学生背着书包拼命地往学校和网吧赶，的士、中巴任意停靠争抢乘客，各种机动车辆来往穿梭喇叭齐鸣，官员们行色匆匆赶赴会议，发廊小姐搔首弄姿倚门卖笑，而各种闲散人员则探头探脑伺机坑蒙拐骗。真是“上帝在上，万物各得其所”。唯有那座阅尽千年风雨的古城宣风楼兀自岿然不动，冷眼旁观。此时你如果伫立宣风城楼看那灰蒙蒙世界里来往穿梭、奔波忙碌的人们，听那嘈杂喧闹的市声，于热闹之中你就不禁会生出一些感慨来。想那芸芸众生其实也就不过是茫茫宇宙中渺小得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而已，佛家说万丈红尘，于此处是再恰当不过了。陶潜的诗句就自然浮上心头：“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随风转，此已非常身。”想那人生种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忙碌奔波究竟为何？但人们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着坚定的信念，忍受着各种艰难困苦拼命地往前赶，追赶明天的太阳。须不知如西绪福斯推石上山徒劳无功，如镜花水月一场空。转念一想，这其实只是自古文人的伤感之叹，自负的文人发些悲天悯人的感慨，以示自己超然于世的清高。愚拙如我辈又何必东施效颦自添惆怅呢？对于芸芸众生而言，谁能否认其怀着单纯而坚定的信念拼命地往前赶不正是其可爱可敬之处呢？就如那些衣衫褴褛的老菜农，其含辛茹苦，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几毛钱一斤的小菜上，为着家人默默奉献，不令人深深感动吗？



也许破旧立新本是一切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而一个城市的现代化进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时代的大潮向前推进，出现暂时的混乱是一种正常的现象。武冈这个自秦代起就有建制，有着两千多年历史文化的古城，自古地灵人杰，民风淳朴，英才辈出，人文积淀深厚。值此深化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抓住机遇，与时俱进。自划市以来，历届政府都把开发新武冈，打造湘西南历史文化名城作为己任。在城市建设方面，近几年来取得了突出的成绩。先后开发了以武强路、庆丰路为主街的武冈新城，兴建了投资巨大的步行街、王城公园，以及汽车西站、新时代广场、腾飞商厦等多处大型建筑。在建设现代化新城的同时注意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宣风楼、文庙、以宣恩门为代表的五门古城墙等文化遗迹都得到了重新修缮。另外开发铜鹅、卤菜等传统特色产品，注册为湖南省知名商标，保护和弘扬以云山为中心的佛教、道教文化，等等。这一切都说明时代在进步，建设新家园是我们每一个武冈人的共同心愿。在这个过程中有奉献，有牺牲，有阵痛，有热血，有豪情，但她的前景是光明的，未来是美好的。而我刚才所起的文人的陈腐论调是多么地不合时宜啊！还是让我们本着向前看的精神，少做文人的伤感之态，少发鼠目寸光的牢骚吧！也许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获得一份超然和坚定。



这样想着，不觉把目光投向远处。而此时一轮圆而大的红日静静地挂在古城楼高耸的檐角上，喧嚣的市声也将逐渐沉潜下去。我们有理由相信历史的尘埃落定，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定当是一个全新的武冈，而暂时的混乱无序定将换来永久的和谐。



2006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