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的手温柔而细腻,掌纹里有美丽的图案。我用小小的眼睛在上面寻找童年的乐趣,母爱的光环。她的手跟脸上的肌肤一样富有弹性,红润又微微散发出淡雅的清香,母性的光芒和煦又亲切。
我打小就有含羞草的习性,似乎见不得生人,更怕别人身上的刺扎痛我幼小而无知的自尊。
我只认得母亲的手。她象海棉一样具有超强吸水性,神奇地吸干我许多受伤的泪水。她的双手一张开,我就不顾一切扑向她温暖的怀抱。除了母亲的双掌,谁也别想把我拐走,否则我必定挣扎到地上打滚放泼。从母亲的手中,我学会了提高警惕,防范坏人的本领。母亲的手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在每一次受挫之后,都让我奇迹般的原地爬起。
渐渐长大,离母亲的手也越来越远,远到十分模糊。去到外地求学时,甚至一年难见一次。不记得母亲的手何时换了一副容颜。
岁月毁了母亲双手的前程。她的手应该戴上金丝手套、高贵的钻石应该为她加冕;她的手曾经是多么纤细而又精致,从未干过粗活。听人说母亲做闰女的时候,可是家中的大小姐呀!往昔外公心中的掌上明珠呦!
母亲却未曾为此叹息半声。她总是把手藏在围裙底下,不让我看见。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常常骄傲地将双手高高举在空中,让夏日的烈风飘去谷子里空壳。她的手,将一粒粒种子送进泥土里、又一粒粒将它们的子孙后代从土里抠出来,把它们磨成美食,喂壮我和同胞而生的妹妹。她常让奴隶一般忠厚老实的手,在大寒的冰水浣洗她那象镰刀割裂的伤口,我俩幼时的尿片,童年的衣物搓掉了她那双手一生的荣华富贵。
母亲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女人,她能容忍嘴巴的沉默,但是绝不容忍双手沉默。她的双手可以独自操作整个家务的流水线。做饭、洗衣、扫地、喂猪都不需要我和妹妹顶替或者他人代班,经常加班加点,不求一分钱报酬。生病的时候,她依然硬扛着照做不误。农田里的活计,她都是面面俱到,凡属手法的活,我们都得远远的站着。插秧、割禾,锄草、施肥等等工序,我们都也是望尘莫及。
母亲人到中年,她的手简直不像一双手了,她的身体出现了更年期变异,那双手就像家门前一棵老枣树上皲裂的虬枝。我劝母亲别那么玩命了好不好。她摇了摇头,都不看一眼那双畸形了的手,又将其投入了为我的下一代缝缝补补的战斗。
儿时的记忆中,这样的战斗曾持续了十几年,通常要奋战到半夜。那拉麻绳的声音可是她战斗的进行曲?也曾是我和妹妹童年的催眠曲,这样的音乐好朴素,真是我白云村珍稀的原创作品。有时鸡叫了两遍,这样的乐器还在演奏。眼睛的灯灭了,她的手还在忙碌。那一双双针脚密布的鞋底上勒了手千万个钉子,勒出那双手城墙一般厚重、粗糙的质感,让我再也不敢仔细端详。
母亲的手让我深感自己罪恶深重。她不到六十岁的手,就再也持不起她操碎了心的那个家了。我专为母亲的手痛哭了一场,送葬的队伍和追悼会被我哭得一塌糊涂。我知道,做为她唯一的儿子,我的痛哭流涕并未能悉放对她敬重和感恩。她的手,完全是为我牺牲了光环和荣耀,变得象枯枝一样瘦骨嶙峋。
母亲躺在棺材里,她的手回归到树里面去了,终将要回归到土里。她的手,依然摆在身体的最前面,仿佛要将人世间的苦难统统抓住、带走……
我知道,母亲病了十多年,在最后几年里、瘫在床上,她的手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呦。她是不愿将孤兄寡弟的我撒下不管啊!
封棺那刻,我握住母亲的手,不舍那沉重的棺盖将她与我阴阳相隔。可是时辰已到,这人声嘈杂的夜晚,母亲远行最后的站台,我不得不放开母亲的手,没有说再见。
那手最后的样子,定格在我心中,成了我一辈子难以止住的痛……
201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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