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命洋溢诗情

摆在我案头的书，有一部是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精装本《中国新诗选》，这是臧克家编的一九一九——一九四九年的新诗选集，出版于共和国诞生后的第七年，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读高中时，我的一位兄长送与我的。得到它时，从第一首郭沫若的《站在地球上呼号》到最末一首张志民的《死不着》，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读罢一遍，意犹未尽，又从头至尾读第二遍。那时，我年轻的心，被滚烫的诗情燃烧着，燃烧得炽烈而灿烂；我鲜活的血液，因诗情的激荡而更加奔涌不息。

是的，生命中不能没有诗，缺乏诗的生命定然是枯萎的，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正是大气磅礴、荡气回肠的壮丽诗篇，作为新中国的年轻人，正需要这种诗意的滋养和激励。因之，自然而然地，我把可视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颂歌和号角的《中国新诗选》摆在案头，捧在手中，反复吟咏，要从中吸取诗情，获取活力和激情。

从未及“弱冠”到将近“耳顺”，几十年的风雨跋涉、艰难竭蹶中，这部书陪伴着我，给我信念，给我力量和勇气。

高三的最后一期，自以为功课还学得不错的我，气宇轩昂地要迈向高考考场了，却斜刺里杀出个李逵，来了个大革文化的命的运动，在学校里胡混了一阵后，就卷起铺盖回到偏远的家乡，“与贫下中农相结合”了。在那种情况下，心情之沉郁、精神之无聊，应在情理之中。幸亏有这部诗集啊！郭沫若《凤凰涅盘》，有如春阳，融化了我心中沉郁的冰雪，有如秋风，扫去了我心中无聊的酷暑。别人对《凤凰涅盘》怎样理解我不管，在我，是把“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的凤凰看成大智大勇、敢于毁弃旧我、迎接烈火考验的象征的。既由学生变成了农民，那就脱去学生服、穿上农民装，走向田野，迎接农业劳动的考验吧，只要有知识有本领，又有建设新农村的热情，与父老们一起奋斗，何愁家乡不改变面貌？何愁自己不脱胎成为新人？我是那样想，也是那样做，劳动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深受父老们的赞扬，自己也觉得心情开朗、精神充实了。而《地球，我的母亲》、《炉中煤》等诗篇，则使我更亲近自然、更热爱自然，更坚定了愿为祖国燃烧成灰烬的决心。虽然生活中也有太多的不如意，我终能挺下去，不萎靡，不悲观，也不蝇营狗苟，走的是大道和正道。劳动之余，还抽暇读其它书籍和学习写作，居然也小有收获。

这样，十二年过去了。一九七八年，是我人生的又一次大转折。那年，我赶上末班车——考进了一所大学。其时，我既是肩负赡养双亲重担的儿子，又是在风雨中与妻子相互扶携的丈夫，又是两个需要抚养的稚子的父亲，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而我又年过“而立”，比班上年龄最小的同学大一倍，与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同学相比，思维自然要迟钝一些，记忆力也会弱一些。幸喜我把这部《中国新诗选》也带入了学校，置于案头。我学的是中文，诗选中不少诗是必读的，而听了老师的讲解，我对一些诗篇的理解更深透了。反复吟诵何其芳的《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生活是多么广阔》，艾青的《树》、严辰的《塔》等，于润物无声中，我的精神面貌更新了，懂得风物长宜放眼量，家事杂务，儿女情长，提得起，放得下。忧郁屏弃了，换上乐观，包袱丢掉了，轻装上阵。“我重新变得年轻了，我的血流得更快，对于生活我又充满了梦想，充满了炽望”（何其芳：《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因此，三年的学习，我笨鸟先飞，肯下苦功，学业上不但没有掉队，还处于班级的前列；还创作了一定数量的文学作品，加入了省作家协会。

三年后，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这是一所牌子很响的省级重点中学，教师中高手如林。但是，我知道，我不会害怕，也不会紧张，《中国新诗选》，仍摆在我的案头啊。晨曦中，我读郭沫若的《立在地球上呼号》，体会“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旋律”是何等伟大；疲劳时，我读田间的“擂鼓诗”，让精力在激越的鼓声中恢复；遭受挫折时我读蒲风的《我迎着风狂和雨暴》，懂得了“我们的胜利建立在我们的颃强和奋斗中”；有一点成绩沾沾自喜时，我读冰心的《春水》，体味着“墙角的花，你孤芳自赏时，天地便小了”的意蕴。到如今，我在这个学校工作了二十多个年头，送走了一届又一届毕业生，学生、家长给了我浓浓的谢意，学校、社会给了我热情的赞誉，我由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聪明绝顶”的中学高级教师，同时，还创作发表了近百万字的文学作品。

写到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放下笔，捧起案头的《中国新诗选》，摩挲着，又翻开，一页又一页地玩味着。新诗的作者，大多既是诗人，又是战士，他们这些诗，创作于推翻旧世界的血与火的斗争中，抒发的是他们对祖国、对人民、对事业、对生活的激情，作为新世界的建设者，同样需要这种激情！诗是不老的，爱诗的人的心也是不老的，洋溢着诗情的心永远年轻。我会永远对诗保持浓郁的热情，有了这种热情，人生的意志就永远不会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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