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常想起儿时旧事,以前在老家生活时的一幕幕断断续续的浮现在眼前,让人感慨岁月的无情,不知不觉离开老家已经20多年,原先在老家时的那个少年现在已经是一个青壮年了,但对儿时那个交通不发达,甚至还非常闭塞贫穷的故乡的回忆还会经常在梦里想起。
我的家乡存在于我的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就是那种久离故乡,在记忆中不能完整的想起,只是一些记忆深刻的片断而已。
记得,我的老家是在湖南省武冈县花桥公社石地大队的一个叫扶冲的小村子,偶尔从与故乡亲人通信中,得到一些故乡的信息,花桥的名称已经更换几次了,原来叫花桥,后来又叫田家渡,而石地大队的归属也不断变化着,现在已经划归马坪乡管辖了。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老家是很穷的,但乡亲乡情是非常纯朴亲切的,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让人心酸,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我在石地小学读书的时候,同班同学中,很多都是买不起作业本的,一般都是用家里哥哥姐姐曾经用过的作业本,那些作业本基本上先是用铅笔写一遍,再用钢笔写一遍,然后又用毛笔写一遍,用到不能再用为止,因为那时五分钱一本的作业本都不是每家能拿得出来的,有这五分钱,可以买一些盐巴,够全家作菜用上一阵子了。
我们那时上学的课时安排不像现在城里学校,一般在早上9点左右才开始上课,中午是不能回家的,因为离家远的学生很多,一直要到下午3、4点钟才能放学,有点像现在城里朝九晚五的上班作息时间。中午的时候,条件好一点的学生,也只能说带个红薯,或者是荞麦粑粑用来充饥,很多同学基本上是饿着肚子等到放学回家,其实那时候就是回到家里可能也没什么吃的,哪像现在我侄子放学一回家,随手就是饼干、糕点、零食、水果,要吃什么就有什么,跟我们那时相比简直就是天堂了。老师们稍微好一点,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但只能说勉强填饱肚子而已,大部分的时候,老师们的下饭菜除了萝卜丝还是萝卜丝,没有油水的那种,煮熟后加点盐就是了。我那时一直和老师们一起吃中午饭,因为那时候妈妈是大队的妇女干部,班主任老师又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更是受到老师们的照顾,和他们一起享用中午饭。为了不白吃,妈妈会经常让我从家里拿些粮食和萝卜带到学校去给老师们。
到冬天的时候,教室里会非常的冷,妈妈为了不让我冻着,脚上穿了袜子还会像给老太太裹脚一样给脚上裹上厚厚的棉布条,套上外婆或妈妈自己做的棉布鞋,比较暖和一点。教室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不像现在城里学校,不是空调就是暖气片,教室里暖洋洋的。那时候,同学们很多还是单衣单裤,有的还光着脚,脚指头都从鞋子前面的破洞里露出来,为了取暖,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提个炭火盒子,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叫什么了,就是像篮子一样,木头做的,在提手下面的盒子里放上一个瓦盖,就像盖酸水坛子的盖子一样的碗,在瓦盖里撮一些家里灶膛里还燃烧着的柴炭火,上课的时候,脚踩在盒子的边沿上取暖,到了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各自拿出一些苞谷粒、黄豆之类的东西,放到火灰里烧着吃,这时,教室里就会弥漫着烤包谷粒的香味,同学们会挤在一起你一粒我一粒的分享,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一丝丝的暖意。
下雨的时候,我会非常羡慕那些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他们会踩着“高脚”去上学,鞋子都不会湿,更不会怕那个泥泞的乡村泥巴路。我们老家的“高脚”,不是北方人扭秧歌时踩的“高脚”那种样子,它是由两根与身高差不多高的木棒作支撑,上部钉上把手,像“T”字形,在“T”字下方钉上脚踩的支架,脚支架随自己的身高或胆子的大小自己决定,个子高点胆子大点的,脚支架会钉在离地面较高的地方,个子或胆子小点的,脚支架就钉矮一点。
我们这些没有“高脚”的学生,就会非常羡慕的看着那些踩着高脚的学生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在学校校园里的泥巴地上留下一个个走过的印记,有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钢珠钉在“高脚”下面,每当踩在青石板路上的时候,还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更是惹得旁人羡慕。
我就有一次亲身参与做“高脚”的经历,想起来还是一个挺惨痛的经历。那时,我的一个堂哥做“高脚”,做“高脚”的材料要自己上山去找,最好是又直又结实粗细合适的木材,堂哥上山砍来木材,找来锯子,记得做的时候,我是兴高采烈的在一边帮忙,堂哥让我给他扶着木材,要将两根同等粗细的木材锯成长短一致的木棒,再锯下一些做脚支架和扶手用的短木棒,在锯的时候,突然把我的手给锯到了,顿时,血不停的流,我害怕的大哭起来,还好三伯是医生,赶忙到三伯家消了毒包扎了一下。堂哥终于将“高脚”做好了,为了赶时髦,还趁着赶集走了十几里路到高沙镇弄来两颗钢珠钉在“高脚”底部,非常神气的在伙伴面前炫耀他的劳动成果,堂哥把这“高脚”当宝贝一样护着,不准别人碰它,我也只能上学后在校园里求堂哥,玩玩他的“高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怎么能把它占为己有,甚至睡觉做梦时都梦到把它偷回家里,成为自己的玩物,但事实是我一直都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还记得刚上一年级时,老师让我当班长,我问老师:“是不是能带着大家打仗的班长?”老师对我说:“班长是要带头帮助同学,同学之间要互相团结友爱,不能打架的”,要知道,我很调皮,一天不欺负一下别人就不是我了,所以一直弄不懂老师让我当的班长怎么不是电影里冲锋陷阵,带着战士们打仗的英雄班长呢?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忍俊不禁的要笑自己,那时候,脑子里就只知道打仗,逞英雄,可见受当时战争片的影响有多深。
在石地小学读书的那段日子,我经常欺负一个老实的女孩,现在的她应该是一个中学孩子的妈妈了吧?上课的时候,我坐在她的后排,她的头发很长,经常扎着两条辫子,我就趁着上课的时候她不敢出声时揪她的辫子,直到把她弄疼弄哭为止。她胆子小,又不敢告老师,我更会嚣张的经常搞些恶作剧来捉弄她,或是把她的作业本、书藏起来,或是扯来杉树枝来扎她,弄得她常常躲着我。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她怎么会遇到一个这样的班长。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只想向她陪个不是,希望不要给她的童年阶段留下什么阴影。
老家有很多很有特色的食品,我还记得一些,因为妈妈还经常会做,像血浆鸭、血粑、霉豆腐、腊鱼、腊肉等等,由于没有原料或不方便做的关系,小时候曾经吃过的一些食品已经好久没有吃到了,比如:白蔗、麦酱、红薯糖、柚子糖、米花糖、米花、搪米(音)等,就是能做的食品,也都比不上老家的风味,不是因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的东西丰富了,嘴巴刁的关系,而可能是水土的原因,在贵阳做出来的就不如在老家做的好吃。妈妈经常会怀念在老家时吃过的一些东西,比如偶尔还会从超市买回一些荞麦粉,像在老家时一样做荞麦粑粑吃,但听她说,已经没有以前在老家时吃的那种味道了。
想起这些,我就会非常怀念我的外婆,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外公就已经去世了,妈妈经常要外出参加县里的会议,爸爸当兵转业后在贵阳的一家隶属航空工业部的工厂工作,长大以后,我也在这家工厂上班了,现在说起来,父母都是三线建设的老职工,到我们这一辈已经是第二代三线建设者了,父母们是“献了终身献子孙”,把我们带离了故乡,从此,贵阳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 当时,我们一家人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妈妈由于工作很忙,就把我托付给在荆竹镇的外婆照顾,外婆很疼爱我,经常会做些好吃的喂我,有时让小舅去田里弄些泥鳅黄鳝,河里弄些鱼虾来给我增加营养。直到上学,我才随妈妈在扶冲住着,但外婆经常会大老远的来扶冲看我,带些她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来,或者让小舅把我接到外婆家住一天再送回来。她对我的牵挂是无私的,当我们的户口迁到贵阳,全家要到贵阳生活的时候,她怕我得不到长期不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父亲的喜爱,毅然离开她牵挂的家,随我来到水土不服、生活习惯不同的贵阳,照顾我几年,直到老家的小舅结婚生小孩需要她回去照顾小孩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的离开贵阳回到老家,还经常让小舅在信里写些让爸妈别打我,好好照顾我的话。
虽然外婆已经离开我们到天国10几年了,但在她在世的年岁里,她都会在春节时给远离故乡的我们捎带很多家乡的风味食品,那可是她辛辛苦苦一年养大,平时都舍不得杀来吃的家禽家畜呀。她会把那些家禽家畜在过年前杀好,做成腊鱼、腊肉、腊肠、腊鸡腊鸭、血粑等给我们捎来,知道我喜欢吃菌子(就是鸡珍、鸭珍等),甚至在平时杀鸡杀鸭时都把菌子留下来,积攒在一起做成腊菌子捎来,这些食品寄托着她对远离故乡的我们一家人的疼爱和牵挂。在这里,我请求外婆的原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回家乡一趟陪陪她,照顾她。当她病重时,还是不让小舅告诉我们,她怕影响我们一家人的工作和学习,直到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又非常想见到我,才让小舅发电报让我一定赶回去见见她,就在我和妈妈急匆匆的赶回老家时,看到病床上的外婆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以前1米6的个头也缩了好多好多,当听到舅舅说她天天在口里念叨我的名字,盼着我早日回去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大哭起来,就在我回去的当日,昏睡好几天的外婆突然醒来,握着我的手,流着眼泪,我知道外婆太想我了,终于盼到我了,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外婆会好起来的,可好景不长,就在我们回家的当天晚上,外婆带着她对我的思念永远的离开了我,好久一段时间,我还不能相信,这么疼爱我的外婆真的就永远的离开我了,直到现在,外婆的疼爱还温暖着我,我知道,外婆在另一个世界里还保佑着我和我的全家平安、幸福。
说到家乡的节日,最让我难忘的就是过春节了,大人们辛苦的劳累了一年,都在家里忙活着准备过年的东西,就是困难的家庭,也会多准备一些平常难得见到食物。外婆更是忙上忙下,准备着过年丰富的食品。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外婆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做豆腐的情形,在我当时看来,做豆腐很烦琐,要先泡黄豆,外婆会拿出平时很珍惜的黄豆来,仔细的挑选掉沙土和霉变的豆子,放在盆里泡上一两天,当豆子泡涨后就开始磨豆浆了,外婆家有个石磨,磨豆浆时我就帮忙舀黄豆放入石磨上方磨盘的洞口,外婆边转动磨盘边将黄豆送入洞中,还不时地加入一些水,这时,豆渣和豆浆从磨盘缝隙中流出来,磨完浆后还要过滤掉豆渣,再将豆浆烧开,兑上石膏水,经过一阵忙活,豆浆水很神奇的凝结起来,成为了让人眼馋的白白嫩嫩的豆腐花了,外婆会给我们分别舀上一碗,加上白糖,吃起来非常的香甜。豆腐花经过压榨去除多余水分后,就成为豆腐了,而豆腐渣也会被派上用场,做成我非常爱吃的霉豆腐渣。
老家人会在春节期间准备很多豆腐类食品,外婆也一样,会把一些豆腐做成血粑,另一些切成小三角块或方块投入油锅里炸,成为油炸豆腐,当豆腐块在油锅里圆鼓鼓的涨起来时,外婆嘴里还会念念有词的说“发了发了”的吉利话。炸好的油炸豆腐一时是吃不完的,外婆就把它们放入干净的坛子里封存,平时做菜或有客人来时,就从坛子里拿出一些,这些豆腐一直可以吃到开春,吃到后面,豆腐中间部分已经开始霉了,但吃起来还是别有风味。到现在,妈妈每年还会特意多做些油炸豆腐,让它在坛子里放久一点再吃,也就是想重温老家那种油炸豆腐的味道吧。
过年时,小孩子们更是高兴,不但吃的比平常丰富的多,还可以放鞭炮。老家拜年时亲戚之间相互走动也是约定成俗的,比如什么日子到婆家,什么日子到娘家,什么日子该给舅舅、姑姑、姨妈等等拜年都是有一番讲究的。拜年时,客人们都会准备一挂鞭炮,快到主人家时就点燃,那噼里啪啦的声响,老远就让人知道有客人到了,这时大人们就会忙活着给客人筛糖水、煮甜酒、端瓜子花生、炸米花等等,小孩们会等鞭炮声一停,一窝蜂似的在地上寻觅着那些没有响的哑炮,拨开后,点燃里面的火药,就像放烟花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鞭炮质量好的原因,哑炮很少,经常会是无功而返一颗都捡不到。胆子大些的小孩子,还没等鞭炮燃放完,就冲过去用脚踩熄,只为能多得到一小串鞭炮,拆散后一颗一颗的放。客人们走到哪家拜年,主人家都会盛情款待,客人们也不用主人家挽留,都会在主人家吃过饭后再走,有时主人家还会包个包封,包封里通常会包上米花糖、法饼、水果糖等,条件好些的人家,还会在包封里包上一两块腊肉让客人们带回去,显示出老家人那热情好客的纯朴自然的民风民情。
写到这里,对老家的思念越发的强烈了起来,不知道老家那屋旁的水库还是否存在?屋后砍伐严重的山林是否重新绿树成荫?水库边的柳树是否开始吐露新芽等着调皮的孩子剥取它的外皮作吹号?屋前通往外界的机耕路是否旧貌换新颜成了水泥路?土坯房是否已经改造成砖瓦小楼房?家乡人的生活是否已经摆脱贫穷过上小康的日子?还有没有人抓石棒(一种蛙类)剥取外皮给小孩子作鼓玩?还有没有人玩“高脚”?母校的条件是否有改善?。。。。。。那浓的化不开的故乡情,让我久久回味其中,不想从记忆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