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狗那天起了一个大早,与堂兄大龙等三四个壮小伙各自挑了一担煤向北乡的高沙镇走去. 细狗很激动,年关快到了,莫用说年货,午饭都还没着落哩!卖了这担煤,应该能粜两斗米,放些南瓜菜叶将就着,约摸能够混到过年,如果运气好,再能到高沙来卖上一两次煤,这个年就好过了.等下到镇里,要多跑跑多问问,看哪些店家过年之前还需要煤炭. 细狗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伯娘也就是大龙的母亲从小就叫自己为"细狗",所以自己就以细狗为名了.也不知道生于何年何月何日,只听伯娘说是生于洪宪皇帝坐龙庭的民国四年,那么到民国二十四年的现在,满打满算也有二十岁了,一同长大的伙伴大都讨了婆娘成了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二龙,已有三个小孩了,大的已有扁担高,可细狗还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每想到这些,细狗心里就烦死了!谁叫咱家里穷,哪家有姑娘肯跟你过日子呢?以前还有个伯娘疼自己,打前年伯娘死了,就再也没有疼自己的长辈亲人了,这讨婆娘的事自然更难了. 细狗是武冈南乡人,"南乡煤炭北乡煤",武冈南乡多山,出产质量优良的无烟煤.以高沙为中心的武冈北乡多平地,出产稻谷,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武冈的米仓. 高沙是一个物资集散之地,水陆交通发达,商旅繁华,自古号称"小南京".一条蓼水河自西而来,绕过镇子南边,在这里转了一个弯,蜿蜒向北流去,汇入了浩浩荡荡的资江,不再回头.细狗不知它最终流到哪里去了,只听家族里见多识广的二先生说过,蓼水注入一个叫什么洞庭的大壸后,又马不停蹄地汇入了一个什么挺长的缸(武冈话里长江的江读音如冈,跟酒缸的缸一个音),然后一路向东跑到一个什么很大很大的东海里去了.细狗毎毎想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总是充满了遐想:这是多大的一把壸,多长的一个缸,多大的一把海啊!这一定是神仙用来饮酒的,凡人怎么用得了呢?(武冈话里,壸,缸,海都是与酒有关的器物,有时就直接称酒壸,酒缸和酒海,细狗不知湖,江,海为何物,故有此想). 蓼水下游的竹篙塘和石下江一带也出煤,但那是烟煤,用来煮饭炒菜不行,非把人呛死不可.所以高沙镇上的店家都喜欢南乡的煤炭,毎到年关要得更多.南乡到高沙有五六十里路程,走得快也需四五个小时,因此走一趟高沙常常是两头见黑的.世道又不太平,常有抹黑脸拦路打抢的短路客,因此要结伴而行. 细狗他们一行人走到高沙边上时,已是正午时分.就听到前面王家码头的大坪上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大伙放下担子,纷纷向遇到的当地人打听,大致弄清了是怎么一回事:昨天镇上开来了一支叫红军的队伍,领头的姓贺,是一个胡子,又叫贺老总,是一个功夫非常了得的人,这会儿正召集群众在王家码头开公审大会,等下听说还要给穷人分粮分布.细狗不知公审大会是什么意思,但听说要给穷人分粮分布,就兴奋起来了,提着扁担(挑担之人出门在外,扁担是须臾也不离身的)拚命往人群里挤,挤到前面戏台子下往上一看,更是兴奋异常,差点就喊出来:他奶奶的,你也有今天啊!今儿个可真解气啊!原来台上五花大绑的一伙人中,居中那个头上戴着个白高帽子,耷拉着脑袋的胖子,就是令小孩子闻声止哭的高沙镇"三王五霸"里最恶的"活阎王"阎宽! 细狗可恨死阎宽了.去年一次在高沙卖了煤后,挑着竽筛打袁宽家门前经过,阎宽看到穿得破破烂烂的细狗,竟放出院子里的恶狗来咬他,吓得细狗丢下竽筛挥舞着扁担落荒而逃,要不是手里有根扁担,还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哩!那可恶的阎宽竟在身后撵着哈哈大笑,真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活阎王",细狗自此之后每到高沙来,拉尿都不敢朝阎宽家的方向了,至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想不到你小子也有今天啊,红军大爷要是能砍掉他的脑袋就好了,免得他再祸害人! 听了好大一会,都是一些穷人哭着控诉"活阎王"等人的罪恶的,听得细狗也出了眼泪,也想跳上台去控诉,但又不敢,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外乡人,还是忍忍算了.最后听到戏台上一个当官模样的青年红军高声叫道:"xx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决定判处死刑,押获河边执行!"讲了很多,细狗也弄不清楚到底讲了些什么,但这几句话还是听清楚了.紧接着人群一哄而散,都朝河边跑去,细狗看到前面被几个红军小伙拖着的犹如一条大死狗的人正是"活阎王"阎宽,也就兴奋地跟着人流簇拥着向前走去. 走到河边,挤不动了,过了好一会,费了老大劲,挤到前面一看,地上一滩通红的血,阎宽的脑袋和身子已经分了家,就好像人家过年杀了一头过年的大肥猪似的.细狗那叫一个高兴啊!就差给那几个红军小伙磕头了,可四处一看,人家红军早走了. 细狗飞舞着扁担,好似一个打了大胜仗的大将军跃马横枪似地凯旋而归,来到放煤炭的地方一看,哥儿们几个早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自己的煤挑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跟同样赤条条的光棍汉细狗一样,真的是孤苦伶仃啊!正发愣间,哥们儿几个回来了,看到细狗就说:"前面有个地方红军在招人,要挑夫,细狗你挺合适的,何不去看看!我们几个都有家有小的,肯定去不成!" 细狗一听,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提着扁担就往前走去.到那儿一打听,果然是要挑夫,不用打仗,也不强迫你加入红军,只要有力气挑东西就行,每天管饭之外,还发一个现大洋,短则七八天,长则十天半月,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细狗一听,不管别的,就冲你们砍了"活阎王"的头,替我报了仇,解了气,我也要好好报答你们,更何况你们管饭吃还发现大洋呢! 煤炭也不管了,报了名后,提着一根扁担毫不犹豫地就跟着队伍走了! 蓼水在这里转了一个弯,汇入资江后,浩浩荡荡地向北流去,不再回头,注入洞庭湖后,又马不停蹄地汇入长江,最后浩浩荡荡地注入了滔滔东海之中(这是细狗,后来的老红军干部李青松同志多年后才弄淸楚的一桩事)! 李靑松同志的人生之路,也在高沙这里转了一个弯,向北走去,不再回头,汇入了滚滚革命洪流中,到达陕北后,又马不停蹄地投身抗日战场,然后是打老蒋,向西向西向西!一直把红旗插到了天山南北,七十年代末带着老婆孩子回乡挂青扫墓时,已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红军离休干部.当时一同挑煤的哥们儿大都已不在人世,大龙哥还在,儿孙齐全的大龙哥正安享晚年哩!但大龙哥可不知这位贤弟应该称首长才对,最起码也要称李青松同志,还是照样称他为细狗,李靑松同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陪同的县委领导心里听了怪不舒服的!大龙哥陪着他找到了他父母的坟墓,他给了大龙哥一笔钱,感谢大龙哥这么多年来对父母坟墓的照护,嘱托给父母立碑,又到大龙哥父母也即是自己伯父伯母及爷爷奶奶的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作了祭奠后就走了,这是细狗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衣锦还乡,是当时哄动乡里县里的一桩大事! 谨以此文献给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六十周年! 武冈市职业中专朱云峰 蓼水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向北流去-----细狗的故事(原创小说) http://bbs.hnedu.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6269193&fromuid=65362 (出处: 朱张渡口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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