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上的米粉店
——触“图”生情忆往事之一
周宜地
常说触景生情,读到武冈论坛上的照片——《萧萧2007——春节——武冈小吃》,却让我不由得触“图”生情。有如深藏的老窖被启封,心底久远的记忆便像香醇浓郁、清冽甘爽的老窖酒流出,回沁脾胃,回味无穷。
萧萧“回家稍做停顿,直奔南门口国营粉店”。 萧萧的米粉店“生意真的很好,很好,多是排队买票,等粉”。萧萧吃的米粉,“比外面的桂林米粉好吃多了。回味啊。”
萧萧的米粉店我也曾去过,也是“生意真的很好,很好,多是排队买票,等粉”。萧萧吃过的米粉我也吃过,与萧萧一样;吃后的感受也一样,“比外面的桂林米粉好吃多了。回味啊。”但是,在我心中深藏了几十年的南门口米粉店,却不是萧萧照片中的米粉店;我那时在南门口米粉店吃过的米粉,似乎比萧萧和我现在吃过的米粉更“好吃多了”,更让人“回味”无穷。
记忆中的南门口米粉店,是在现在的米粉店的对面。米粉店是紧挨水南桥的一座吊脚小楼。店面临街,正对着现在的米粉店。吊脚楼上的米粉店,不宽,摆着不多的几张桌子和长条凳。地面的楼板铺得不太严实,踩上去仍至“支嘎支嘎”响。透过楼板之间的缝隙,能看到吊脚楼下的河水。米粉店临河的一面,有着宽敞的窗子。坐在窗口边等待吃米粉时,可以看楼下缓缓流过的碧蓝透彻的河水,还有不时从水中游来游去、追逐嬉戏的小鱼。一会儿,店家端来你要的米粉,仍然可以一边吃着热气腾腾、辣辣哈哈的米粉,一边临楼观景,看河水看小鱼。那情那景,足可以让人一辈子“回味啊”!
从听说水南桥米粉店的米粉好吃,到第一次进店吃米粉,我等待了漫长的好几年。
知道水南桥米粉店的米粉好吃,是听父亲说的。那一次,父亲对我“许愿”,说,如果我考上了城里的中学,就带我去城里水南门米粉店吃一回米粉。为了让我好好读书,父亲对我打骂、体罚、引诱,无所不用其极。我明白,父亲这是在引诱我斩劲读书,也就不当一回事。见我不以为然,父亲有点气愤,说,你不信?。于是,他便说了一个他曾经在水南桥米粉店吃米粉的故事。那是他替人去武冈云山脚下的威溪冲挑脚担,买做纸钱用的大纸。回来时路过武冈城,雇佣他挑脚担的老板请他在水南门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粉。这是他一辈子吃过的唯一一碗米粉,也是他常常与人说水南门米粉店的米粉好吃就兴奋不已的一碗米粉。也许是这吃过的唯一一碗米粉确实好吃,居然被他用来引诱我好好读书。
于是,我就知道了武风城里水南门米粉店有很好吃的米粉。
父亲并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因为他不可能履行他的诺言。我从乡下小学考上武冈二中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最严重的1960年。那时,连肚子都填不饱,一个个饿得骨瘦如柴。进校检查身体,14岁的我身重只有50斤,还没有现在一些几岁儿童重。那种时代,父亲哪还能履行他的诺言带我去水南门吃米粉?
但是,水南门米粉店的米粉,却无时不在勾引着我,让我生出去吃一碗的奢望。可是,我哪里有钱去买米粉吃哟?
没钱买米粉吃,去看看水南桥米粉店还是可以的。一个星期天,我不让同学知道,一个人从二中走到水南桥,来到桥头的米粉店。一走近店门,那香气哟,立即扑面而来,让人止不住地嚥口水。也许当时是困难时期吧,店里很冷浸,没几个人吃米粉,更说不上像萧萧说的“生意真的很好,很好,多是排队买票,等粉”。倒是煮米粉的师傅,工作得十分地认真。一碗一碗地将米粉用沸水浇烫两次,使米粉由凉变热,然后再以油烫水浇烫一次。无钱的我,当然只能远远地看师傅煮米粉,不能坐进店里去品尝梦寐以求的米粉了。
闻到过米粉的香味后,想尝米粉嗞味的念头更甚。我最终进店去吃米粉,是到米粉店看了米粉一个多月之后。用来买米粉的钱,是我“勤工俭学”挣来的。我说的“勤工俭学”,自然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体验的“勤工俭学”。
武冈二中门口,是黄木冲。黄木冲往新宁方向去的马路上,每天都有人用板车拉着煤炭路过。过黄木冲那段路时,正好有一段很长的上坡路。拉板车的人经过那里,非常吃力,要费很大的劲。每逢下午吃饭之后,我常常走出校门散步。看到拉板车的人费力上坡时,常上前帮忙推一下车。那天,我帮一个人将车推上坡之后,他给了我两分钱。我不敢伸手去接,因为我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他说,小弟弟,你费了力,是应该的,拿去吧。于是,我接下了第一次用劳力换来的钱。此后,只要帮这个拉板车的人推了车,他总是一分两分地给我钱。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凑足一毛钱三分之后,再也没见到过这个拉板车拖煤炭的人了。多年后,我参加工作,进了县祁剧团当编剧,没想到却碰到了他。原来,他当年是一个右派,后来被弄去劳改,拉板车拖煤炭的资格都没有了。平反复职,他回原单位上班了。
有了一毛三分钱,我再也按捺不住想吃米粉的念头。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一毛三分钱揣在在袋里,又去了水南门米粉店。卖票的问我买什么米粉,我不知道米粉还有多种多样,便问有什么米粉。她说,“光头粉”一角二分钱一碗,没有“臊子”的。加菜添佐料的“经济粉”,一角五分钱一碗。浇上牛肉、猪肉、鸡脯等臊子的三鲜肉粉,二角一分钱一碗。还有放了肉臊子又放香菜的的“屈原粉”粉,要二毛五。我一听,心想米粉有这么多种,不知父亲是吃了哪一种。没等我想出个结果,卖票的人便于工作催问我买哪能一种米粉了。我口袋里只要一毛三分钱,自然只能买没有“臊子”的“光头粉”了。
买了票,我就找了一个靠窗子的座位坐下。一会儿,服务员便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光头粉”。于是,我一边看窗下的碧水游艺室鱼,一边吃“光头粉”。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还没品出个味来,“光头粉”早就进了肚子了。吃完后,还坐着舍不得离开。这一坐,眼前没有米粉了的碗,却让我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一种深藏于心中数十年不能散去的香味,让人“回味”无穷。我想,我吃的只是一碗没有“臊子”的“光头粉”,如果吃的是三鲜肉粉甚或“屈原粉”,那“回味”不知会更有多香、多浓、多勾引人。
离开老家后,很难吃到那热气腾腾、辣辣哈哈的米粉了。不过,只要回老家去,总要去水南桥米粉店吃一碗我父亲一辈子只吃过一次的武冈米粉。
遗憾的是,永远不能坐在吊脚楼米粉店里一边品尝米粉,一边临楼观景,看河水看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