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的小学时光:幼儿园,快乐而又伤心的开始。
很快,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跟我同龄的有许多,当然男多女少。上学,对于我们来讲是件高兴的事,哪怕是第一天, 也不要大人陪读与接送,都是自己背着书包走几里路去的,有时想近点就走山路,可直奔学校,走大路反而更远,要绕村里一大圈,通常我选择走山路去。
记得开学第一天,我背着一个上面印有“为人民服务”的黄书包,中间有一颗鲜红的五角星,旁边还有毛泽东戴着军帽的头像。我都不记得那个书包是哪里来的,反正不是新买的,不过我依然每天心爱地背着它。上幼儿园的第一节课就是数数,要求是从一数到三十,可那时我都能从一数到一百了。老师上课经常提问,我也积极主动回答,比如,美术课上认识颜色,问小朋友见过有哪些东西是红色的,绿色的等,别人回答了的不能重复。还问哪些东西是竹做的,哪些是木做的等,我都抢着答。老师对我印象挺好的,总表扬我,于是每到周六(那时只有周日才不用上课)我都会得一朵程老师手工制作的大红纸花,戴在胸前衣服的扣子上面挂着,蹦蹦跳跳的跑回家,再把它取下挂到床架上,一朵两朵地挂成一排。
一年的幼儿园学习很快就要结束了,学校组织庆六一的文艺活动,我被班主任选上参加跳舞比赛,到时会统一着装。这对我来讲是件很高兴的事,有新衣服穿有花扎,还要画美人痣。可当我回家告诉妈时,她并没有我想的那样高兴。因为,参加节目表演的服装虽有老师统一订制,但钱要由学生自己出,衣服也归学生所有。我早已见过了那套服装的样板,上身是一件的确良面料的雪白圆领花边短袖衫,下身是一条相同面料的粉色A字裙摆花边背带裙。我早已想像到把它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再转上一两圈,裙摆逐渐展开也跟着转起来,感觉漂亮极了!妈想了想说,要不不去参加这个表演算了,光这套裙子就要交1O元钱(当时的学费好像是3O元一学期),还要买白色到膝盖的长统丝袜以及白色运动鞋,这也得好几块钱,家里没有这么多。可我说什么也要去,就为那套漂亮的衣服裙子也得去,因为我还从来都没穿过一件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新衣服,大都是穿旧的或旧衣裤改装过来的,更别说这么漂亮的裙子了。
为了这套衣服,我哭闹着,不上学,不吃饭,被逼无奈了,爸只好从里装了稻谷挑到街上去卖了钱,凑上了钱我才去上学,终于如愿以偿。表演结束后,我对那套衣服特别爱护,只有去城里玩或走亲戚才穿,平常是舍不得穿的。没想到,那套衣服我足足穿了6年,直到小学毕业穿不了为止,衣服依然完好无损,只是颜色稍旧了些,后来我又把它送给了隔壁村里一个比我小3岁也一样贫困的小女孩,她很高兴也很感激,也穿到了她小学毕业,又转给了比她小2岁的妹妹穿了。
我的小学共读了两所,幼儿园到四年级在村小念,赤塘小学当时只办到四年级,五六年级则要转到三岚铺中心小学(后改为城西完小)去读,要穿过一片广阔的田野才能到达学校,离家又远了不小,仍然走路上学。
在村小上学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学校附近山上有很多的野果及蘑菇,野果(萢)的味道酸酸甜甜,味道好极了,胜过现在的草莓,跟樱桃可有一比。每到萢成熟的季节,我们都会三五成群的去摘着吃。记得有次课间休息,我们都跑到山上摘去了。当我们摘得正起劲时,就听到远处上课铃响了,大家仍不舍离去,直到第二次正式铃声响起时,才不要命的往教室跑,连装口袋里的萢跑掉地上了也不知道,知道了也来不及去捡。跑到教室时,老师早己在那等候,穿着一套深蓝色卡其布中山装,左手夹着教课书,右手拿着木制三角尺,眼神十分凶狠。又见我们个个蓬头盖脸,衣衫不整,一眼就知道是摘萢时被萢刺绊的,厉声责问我们谁带的头。我们都不吭声,低头站成一排,甘愿受罚。老师拿我们没办法,怕耽误上课时间,只好让我们进教室听课,只是参与者均被罚扫教室一周。
除了摘“萢”,还有摘“刺台”。只要将外面的剥皮了,就可以吃,味道鲜嫰。“茶萢”也是常去找着吃的一种野果,红色的茶片很涩,待它背面变白了才甜,口味也很不错。还有一种叫“尖粒子”或称“卷卷”,可以煮着吃,味道一般。相比而言“鸡爪”比较喜欢吃一些,尤其是熟透了的,形状也很特别。野果刺梨(糖罐子或糖刺啊)也特别美味,甜甜的味道,只是外表有刺,里面又有毛绒,得处理干净才好吃,大人一般用来泡酒用。还有野葡萄、地葡萄、野茄子、茅草根、葛根等到处找着吃。
采摘山上的蘑菇也是常有的事,那味道就是现在的香菇,茶树茹,金针菇,平菇等等都无法跟它媲美。当然,好吃的东西,人人都想要,经常可见一家大小天没亮就打着手电筒背着竹篮上山采蘑菇的情景,去得越早,采得越多越大个。我家也不例外,不过大多时间是我跟着姐去采。只见山上黑乎乎的一片,到处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个不停,远处时而有星光点点忽明忽暗,甚感害怕。随着姐的一声惊喜“好大的蘑菇!”我才由害怕变得高兴胆大起来。为了采得更多,我跟姐开始分头行动,她在这头,我在那头,她在这座山,我去那座山,到天亮时就提着各自的成果一块儿回家,通常是姐采得比我的要多很多。
这一趣事也吸引了从城里回来的小弟弟,他也想跟我们去采蘑菇,我们同意了。可到第二天清早去叫弟弟时,他正睡得香,叫也叫不起来。为了赶时间,我们便没等弟弟就先走了。当我们正在采蘑菇时,总听到远处有人在哭,还边哭边叫姐姐在哪一样。我寻声而去,原来真是弟弟,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担心急了,都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跟来的。于是,我给弟擦干了眼泪,三姐弟一起采蘑菇。那天收荻还可以,采了满满一筛子。回到家,我们赶紧拿到家门前的水渠里洗净交给妈去煮。
蘑菇虽好吃,如果煮得不好不熟,会有一定危险,甚至中毒。妈通常是加上大蒜放蘑菇汤里煮上两开,如大蒜煮熟后仍是白色则可食用,如变成紫色即表示有毒不能吃。因为不是所有的蘑菇都能吃的,我们通常只采前辈说的那几种叫得出名的蘑菇,其它的不知名的蘑菇,就算再大个再漂亮也不要,怕有毒。
蘑菇一般煮汤吃,有肉的话加点肉进去汤更甜,也可炒辣椒,放点韭菜,味道也不错。家里来了人客,这是一道不可多得的菜,城里人就特别喜欢吃却很少吃得到。不过现在,随着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蘑菇也随之少之又少。曾几次回老家去山上闲逛时,也只见零星几个叫不出名儿的了。或许,昔日采蘑菇的情景,将永远化成回忆!
印象中,玩与劳动一直贯穿着整个小学阶段。那时候的我们,没有钱买玩具,也没见过什么样的玩具,尽管如此,小时候的我们依然玩得不亦乐乎。我们的玩具,大都是自己纯手工制作的。
比如踢田,通常是单脚踢,这个可锻炼独立行走及身体平衡能力。我们会将不用的瓶子盖还有用完了的手电筒电池的顶盖和底盖取下来打孔(塑料盖只要用小铁丝在火中加热后往瓶盖中间一插,便打孔完成,铁盖则要用钉子和锤子打孔),再用一根耐用点的绳子全部穿起来绑紧即可用脚踢着玩了。当然,这也不是乱踢的,我们会用棍子或粉笔在地上画好格子图,几个要好的伙伴在一起,统一按格子踢来进行比赛,通常第一节课休息没踢完的第二节课下课继续踢。
比如跳绳,这个可锻炼跳高能力。这个很简单,只要拿根长绳子(条件好的用松紧绳)首尾连起来就好了,然后两个人套在绳子里拉长,便可以跳了。至于谁先谁后,通常是“锤子,剪刀,布”等方式赢的一方先跳。如要跳花,我们也有统一的要领和顺口溜。“……马兰开花二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类似这样的口诀挺多,边唱边跳特别有趣。
比如捡石子,这个可锻炼反应能力。这个道具只要选三个或五个七个一样大小的圆圆的小石子就行了。然后几个人围在地上拿石子一丢一捡的玩。
除了这些,还有踢腿,几个人统一左脚或右脚搭一块,手则放前一个的肩上,搭成一个圈统一的跳,这可以锻炼团队的合作意识。还有绑手帕,丢手绢,老鹰捉小鸡,编花,踢毽子,捉猪仔等,这些大都是女孩玩得多些。还有追工兵强盗,五子棋,定台湾,打翻板,弹图片,打跳子棋,弹弹工,滚铁环,打陀螺,东南西北风等等男孩玩得多的游戏,也有男女混玩的,只是那个时候“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较强烈,就连一起坐的课桌都要划“中界线”,一般是女同学与女同学玩,男同学与男同学玩。
在村小上学的几年间,学校还经常搞勤工检学,植树造林等。学校会组织同学去山上统一采摘茶叶,还在教室织鞭炮插饼等,这些劳动得来的收入老师说是用来捐给希望工程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们,我们干得特别起劲。每到植物节,我们还从家里扛着锄头和铲子,拿着脸盆和桶,拿着桃树李树桔树的小树苗在学校空田上种树,浇水,还插红薯苗,种菜等。到四年级离校时,那片果林已结满了丰收的果实。
除了学校的勤工检学劳动,家里的劳动也不少。
放学后,把书包一放赶紧做饭菜。通常是我烧火煮饭,姐炒菜,我洗碗,姐扫地,分工合作,爸妈从田间回来就可吃到热饭热菜。那时家里每年都要养几头猪,那是我们姐妹俩的学费来源。为了把猪养得大大的肥肥的,到时卖个好价钱,我们吃了饭就赶紧背个竹篓去田间扯猪草,下雨天也不例外。戴个斗笠,背张薄膜纸,穿双旧雨鞋就出发了,有时鞋子烂了破了洞,雨鞋里都浸湿了,小脚冻得通红,也得扯完一竹篓才回家,不然几个猪不够吃,还得煮更多的粮食。
除了养猪,还养鸡和鸭,鸡可在家养,鸭子得放到外面禾田水渠里养才长得快。天快黑时,我们还得去田里呼唤鸭子,赶鸭子回家。鸭子都喜欢成群结队的玩,我家的鸭子常混在别人家的鸭群里,得打着手电筒家家户户去找,找到了还得分开哪些是他家的,哪些是我家的,有时为了便于识别,都在自家鸭背上用剪刀剪点鸭毛残缺一块做标记。虽然养了鸡鸭,也很少吃,得家里来了客人我们才舍得杀着吃,这也是养大卖了凑学费钱的。为了让鸭子长得快,又没钱买饲料,我们经常扛着锄头去地里挖蚯蚓喂,这也是那时候农村养的鸡鸭吃起来味道特别香甜可口的原因所在。那时,村里有户人家养了一群老鸭,专门用来生鸭蛋卖。每次有鸭子经过时,我都要在鸭子玩过的水田里寻觅多时,有时会很幸运地捡到鸭蛋,拿回家煮着吃。
除了这些,我们还要通过自己的劳动给自己挣点零花钱,买作业本、笔,偶尔买点五分钱一包的酸粉或牛皮糖吃等。通常我们可织鞭炮、插饼,摘茶叶,捡吃过的桃子核去卖,或把桃子核敲碎,将里面的桃仁取出晒干后送到药铺可卖更高的价钱。桃子树上流出的浆取出晒干也可入药卖钱。其次就是捡废品卖,如破薄膜,破胶鞋底,烂塑料脸盆和桶,鸭毛鹅毛,硬壳纸,烂锅废铁等等收集起来卖给收废品的人,得到钱后特有满足感,一点也不觉得脏和丢人。
到了农忙季节,尤其是双抢时候是最忙的。家里几亩地完全靠双手收割,不像现在有收割机,插秧机完成。为了早点抢收抢插,我和姐也跟着爸妈在田间做,割稻谷,递禾把,踩打谷机,挑担子,晒谷,卷晒垫,转风车,移秧苗,扯秧,插田,晒稻草等每样都做,基本上是早出晚归。一个双抢下来,每个人都晒得黑不溜秋的,尽管也戴了斗笠。插完田,脚上也被肥料水染得黄黄的。干这样的农活,基本上是从记事起四五岁的样子一直干到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为止,里面的艰辛不说也知道。头顶烈日,脚踩烫水,还要时时被水蛭(马蝗)咬出血。
上小学时,我的成绩很一般,语文还行,数学怎么样也没兴趣,从小就偏科。倒是音乐和美术课我还是挺喜欢的,字也写得端正。这可能是受爸的影响。小学开始,爸就开始教我和姐练字,每天规定一版毛笔字和钢笔字,并每天由他亲自检查,写日期记分,写得好的就圈出来表扬,写得不好的要重写。刚开始还有兴趣和劲头写,可没坚持一周,就开始厌烦,完成任务式了,爸一眼就看得出来,因而也没少挨打挨骂挨罚,还要写检讨书。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忙完家务就到院子里与小朋友玩去了,后面也就忘了爸布置的任务一一练字。玩久了也累了就倒到床上睡着了。等爸晚上回来检查我的练字本时,发现当天的还是空着的,立马把我从床上叫醒,非把那几版字写完不可。那时候的我好羡慕别的小孩不要练字,只要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就行。可是,多少年后当我再次忆起时,竟然没有一点对爸的恨意,唯独只有歉意,没有理解爸的良苦用心,以至于每次参加学校组织的书法比赛时就想到了爸,要是当初听他的话好好练字不偷懒,跟他写得一样漂亮该多好呀!
其实,在我们小的时候爸妈就差一点离婚了,我们将各自跟一个,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小时候家里条件确实很差,要什么没什么,爸妈也经常因一些小事而争吵不休,我和姐则在煤油灯下做作业不敢吭声。直到后面越吵越大,还听见摔东西的声音,妈哭了,我和姐赶紧跑出去,也吓哭了,我和姐一人抱一个,叫他们别吵,我们会好好听话,长大了挣好多好多钱让他们过好日子。越说妈哭得越伤心,直到院里面老一辈的人过来劝解,稍微缓解了一下,然而还是说要离婚,说姐跟妈,我跟爸,谷子堆在堂屋中间,一人一半。听到这,我立马想到那些离了婚的家庭的孩子,没有爸妈的疼爱,还要受后爸后妈的折磨,心里担心害怕极了,拼命的说不要离婚不要离婚,我要爸爸妈妈……
第二天早上起来,没看到妈妈在家,爸说妈妈走了。我们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心里一直呼唤着妈妈回来。等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没见妈回来,爸开始急了,也后悔了,看着我们姐妹俩还这么小,不能没有妈妈的爱,再苦再累也要熬过去,争取妈的原谅,重新回到这个家来。于是,我们跟着爸到处找妈妈,把亲戚家都找遍了,也没见妈的影子,我们还是没打算放弃。记得那一天,爸说还有我外公的兄弟家没去,我二外婆一直对妈和我们很好,估计在那。于是爸给我们梳了头发,穿了干净的衣服带我们去那儿找妈妈。因路途远,完全是靠步行,爸怕我走不动就挑着装谷子用的箩筐,把我放到里面坐着,另一个筐就放了个大石头重头。姐则抓着箩筐跟着爸走。这情景,有点像牛郎织女里的一片段,想着是多么的可怜。
好不容易快到了,然而爸却没有带我们直接进去,而是走到二外婆家正对面的那座山上。爸说我们不能冒然进去,以免打草惊蛇,妈是生气出走,有意让我们找不到的,就算去了也会躲着不出来的。我们只好坐在山上等,看妈妈的动静。一上午都快过去了,我们也有点饿,也没带什么吃的。这时,爸说那个人有点像妈,从房间出来了一下,因隔得远看不太清,但爸还是激动了一下。看到妈在那,我就再也耐不住了说要去找妈妈。爸只好同意,不过只让我一人先去看下,他们在原地等着我,如果去了很久我还不回来就表示妈在那里,他和姐就再过去接。
我按爸的吩咐走到了二外婆家,进门叫二外婆,问她有没有看到我妈,我要找妈妈。刚开始他们都说没看到,后面我一个人在那屋子周围走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时,妈果然出来了,还从树上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放我手里,问我吃饭了没有,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想不想妈妈……我一一地回答着,并说我还没吃过一点东西有点饿了,妈赶紧带我去吃饭,我说还有爸和姐也没吃,妈便往门外看也没看到人。我告诉她爸和姐在对面山上不敢来,怕你还生爸的气。我哭着叫妈妈,让她跟我们回去,这几天爸爸带着我和姐天天找妈妈,脚都长泡了。妈难过的把我抱在怀里,说她也天天想我们姐妹俩,担心我们吃不好睡不好。这时二外婆说话了,既然爸也知错了天天找你,又亲自来接,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跟他们回去算了。
我拉着妈,走到屋门前对着那边山上喊爸和姐,爸挑着箩筐拉着姐过来了,二外婆叫爸和姐一起进去吃饭,并对爸说把妈接回去后好好过日子,相互忍让,一起把两个孩子好好抚养大,供他们上学。爸满口的答应着,妈也高兴的跟我们回家了。我们一家四口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后面虽也因柴米油盐的生活而吵闹拌嘴,但再也没有提离婚二字。我和姐也特别听话懂事,很少给他们惹事,一直得到村里乡亲和老师的表扬,他们也倍感欣慰。
为了改善家里的条件,爸又跟村里面的几个人去广东了,做的是苦工,从爸的书信中得知是在码头挑石头,当搬运工,爸还将自己的工作情况画了幅速写图,只见头顶烈日,一个人艰难的挑着巨大的石头,汗如雨下。看完信,我们都想让爸回来,干那活爸的身体吃不消的。刚开始还好,爸在工作之余还吹下笛子,拉下二胡放松放松,工友们也经常围坐在地上跟爸一起边拉边唱,这也吸引了老板的弟弟,他很想学习吹笛子拉二胡,爸也答应教他,他对爸也特别友好尊敬。可好景不长,由于长时间在高温下工作,加之经常凉水冲澡,爸染上了急病,脸色苍白口吐泡沫,当几个工友把爸送往医院治疗时,医院还发了病危通知书。
爸躺在病床上连写电报给我们的力气都没有,后来电报还是爸爸说别人代写发回来的。当我从学校收到爸的电报拿回家给妈看时,妈呆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不知所措。妈不敢对我们说实话,怕我们伤心难过,只是告诉我们说爸要回来了。第二天村里面同去的几个人护送爸回来了,爸没有回家被直接送到了武冈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我和姐想去医院看望爸,医生和妈都不让,我们年纪小没抵抗力怕病毒传染。那年是1992年,我8岁上二年级,姐13岁刚上初中。我们姐妹俩白天上学,放学回来自己做饭吃,然后扯猪草切猪菜煮猪食喂猪,妈则白天找亲访友借钱给爸治病,晚上守在医院照顾爸。
或许是因为当时大家都经济困难,没有几个亲人肯主动借钱哪怕多少也是心意,更别说去医院探望。只有二叔和姨外婆等多次煮好饭菜去医院看望。村里面爸有个堂弟主动送来几百元得已应即。家里面还养了四头大肥猪打算开学时卖后供学费的,妈正想叫人先把猪卖了给爸凑医院费,没曾想几头猪也染了猪瘟,一天一个的就这样没了。我们伤心极了,半年来的辛劳白干了,平时没事时我还跑进猪圈给它们铺新稻草,用小棍子给它挠痒痒,猪很配合也很享受的把腿伸开继续让我挠,眯着眼呼噜噜的睡去。
此时的妈,早已伤心欲绝,欲哭无泪。一边是病危的丈夫,一边是两个即将失学的孩子,不知从何选择。爸开始放弃治疗说继续供我们上学,怕没文化长大了会吃亏受别人欺负;我和姐则一致要求挫学,去挣钱给爸治病,人命关天。最后,妈绝定两边都不放弃。于是到处找关系找信用社,银行借钱贷款,哪怕是高利息,只要能借得到。还好,爸的病情有所好转,可回家疗养,但医生说三年内不得干重活和农活,以免身体垮台。也就是从那年起,我们家开始背上沉重的账务,负债累累。尽管我们母女三人如何忙碌挣钱,每年还是不够还利息,于是利转本,利滚利,越加越多。直到后来姐高中毕业,原本考上大学的她不得已放弃上大学,继续让我上初中高中而南下打工,一边挣钱还债,一边供我上学。直到我2006年大学毕业,姐才把所有外债还清,并决定结婚成家。
从92到95年这三年间,爸一直在家养身体,所有的重活和农活都按医生吩咐没让爸做,那几年的春耕,双抢,秋收都是我们母子三人起早贪黑的干着,我甚至还背过喷物器到田间菜地打农药,去田间扯稗草时还被一条躲在草丛中盘着的蛇吓得半死。
那几年间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黑白电视,我家没有,经常跑到隔壁邻居家看,一边看还一边织鞭炮挣钱两不误。而爸怕看电视影响学习,只能周六周日看。有天晚上姐作业也做完了,当时正热播《戏说乾隆》,姐特别想去看,于是叫我偷偷的先过去看放了没有,如果我去了很久还没回来则表示电视正放了,姐就悄悄地跟过去。可当我们看得正起劲时,就听见妈的叫喊声,说爸知道了,让我们赶紧回去。我们知道大事不好了,那天又不是周末不准看的,果然,一到家就看到爸严肃的目光,手里拿着用竹枝绑着的棍子,每人都打了一下,并让我们跪家先,膝盖下还铺了很粗的煤渣,跪上半小时膝盖满是小疙瘩。我们低着头不敢吭声,姐拿着地上的小棍子在泥土地上写着“三分钟”几个字,被爸看到了随即就是一棍子打在手上,姐强忍着不哭,而我和姐并排跪着却吓得大哭起来。姐说她只看了三分钟没看多久,又没影响学习,爸更生气了,正准备下手时被妈拉住了。说第二天还要上学,让我们起来认个错就算了,下不为例。我们这才爬起来,腿都麻了走路都走不稳,后面爸硬是要我们俩人写了检讨书和保证书才让我们去睡觉。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敢偷偷地去看电视,直到家里买了电视也是周日才可看。印象中,那是爸第一次生气的打我们,气我们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后来再也没有过。我们也深知他爱我们都来不急。
到了96年,爸也开始下地干活了,我也小学六年级快毕业了,姐也读高二了。那时农村正开始办管乐队,给人家办红白喜事。这是爸的特长,懂音乐也爱音乐,而且不是体力活对身体没影响,爸想去参加。因管乐是西洋乐器,而爸会的是民乐,因而还要拜师学艺,且要花几百元买乐器,统一制订服装,妈卖了猪让爸去学了。爸被安排学长号,我有时也跟着去玩,爸一边学一边教我,爸学会的时候我也学会了。我对音乐也挺有兴趣,每节音乐课我都认真听,别的同学觉得学简谱很枯燥我却很来劲,基本一学就会唱了,这也对后来的无意学习西洋乐器有一定的基础与帮助,只要爸每次拿到新曲子回家练习,听几遍我也就记得了。
有一次,爸他们要去演出,正在我家集合,另一位吹长号的临时有急事去不了,可当时农村管乐队才刚成立,爸他们是当时最早的一批,临时找不到人替补,人员又不能少会影响整个的和声效果。爸的师傅正在为人手而犯难时,爸大胆的说,他有一人选可解此围,只是不知道师傅同不同意。邓师傅高兴之下立即应准,只要会三五首歌就行了。是谁你赶紧派人去叫来准备出发!爸说不用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的小女儿。这下把他师傅和队友都惊了一下,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我连忙说我不会我不去,可爸知道我是会的,只是第一次去胆小而已。邓师傅也说让我试试,给我个锻炼的机会,如果真吹得好,事后我跟大家一样可分得20元钱。听到这我有点犹豫了,当时20元我和姐妈光织鞭炮得一个星期还那么累,这个只是一晚上吹一下和第二天吹一下,还管吃,我也就同意了。为了不让其他队友认为是滥竽充数好分钱,我拿着爸的长号随即吹了几首,把他们都惊呆了,当时的我才12岁。于是我从衣柜找了一件姐穿的白衬衣和黑裤子,戴上统一的白太阳帽跟他们出发了。矮小的我背着长长的乐器,边走边吹,不仅要体力更要气力,有时还要翻山越岭,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何来勇气,或许就为那20元钱?收工回家前,邓师傅果真说话算数,第一个就给我分了20元钱,说小姑娘真不简单,继续努力,下次有需要再找我。
我拿到钱后正准备给爸时爸不要,说那是我用劳动和智慧辛苦换来的,由我自己安排保管。我擦了擦汗水高兴的把钱装入了口袋。自那以后,只要逢周日不耽误学习,乐队有需要我都去。就这样我开始有了自己的零用钱,除了买学习用具,偶尔也给自己买件漂亮又实惠的衣服穿。
上小学五六年级,我已从村小转到镇小。由于离家远了,学校要求在校吃中餐,这就意味着除了学费和学杂费,还要中餐费,学校又要统一服装还得交校服费。那时的我连学费都交不齐,更别说那些费用了,基本上都先欠着。别的同学领了新书高兴的翻来翻去,我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姐学过的旧书本也看得特起劲。其实我还不希望再发新书给我,如果不要新书可减点学杂费的话。感觉新书旧书,只要有得看、有书读就行了。当然有新书更好不过了,我还会用大的纸张将新书包起来,重新写上书名及姓名。几年下来,课本仍然完好无损。至于中餐嘛,我不吃学校的,每天用保温盒带饭菜,基本是茄子豆角辣椒豆腐渣,偶尔煮些我们自己在禾田里或水渠里捉的泥鳅和细鱼仔,味道很不错。校服嘛先发给我就先穿,不发就不穿。总不能不让我进教室吧。
我所在的53班班主任是吴承斌老师,教的是语文,我语文成绩又好,他对我也特别关心,每次学校催交学费和校服费,他都帮我说情讲好话,让我不要担心。尽管每周六老师都要念一份欠费同学的名单,基本上都有我的名字。对于那时的印象,最深的应是实习老师了。每期都会有从武冈师范分来的实习老师,或许是因跟我们年龄相近,我很喜欢他们,备感亲切,自己也想以后去读师范当老师,可早点出来工作挣钱。实习老师呆的时间不长,基本上刚一玩熟就要离校了,以至于我们非常舍不得和留恋他们。记得欢送实习老师的那天,我们唱了好多歌,老师还教会我们唱《祝你平安》、《祝你一路顺风》等离别歌曲,唱得我们都泪流满面,最后都唱不出声来,整个教室哭成一遍。就像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一样。
实习老师一走,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很快就到了小升初的考试。班主任希望我们能考上市重点学校,因而最后两个月要求我们寄宿留校补习,我和院子里几个女孩都寄宿了,几十人全睡在一间宽大的教室里,没有床,就打地铺连成一遍,条件好的垫棉被,不过大部分是铺稻草加床单,我也不例外。每到熄灯睡觉的时间,大家还聊天聊得特起劲。那时候就寄宿留校,与其说是为了补习功课,还不如说是给了一个我们可离开父母管制的小天地。显然,那样的补课没有成效,我们也没有如愿考上重点初中,而我又败在了数学上,这辈子注定要与它无缘。就快毕业了,大家仍有诸多不舍,当时的我们流行赠送名信片,有漂亮的风景画,新白娘子传奇剧照,卡通图片等。当时一般只在背面写句话,地址也没留,又还没有电话,基本上送与不送都一样,毕业了各奔东西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很遗憾,我只考上了城西中学,下午爸还带我去学校报到过,那个学校既是爸的母校,也是妈的母校,他们边上学边建教室,后来又成了姐的母校,而我在那只呆了那一下午的时间,最终没能与之续缘,才有了后来的丰育中学,结识了那么多好同学,好朋友,至今十四年过去了仍常联系,实属难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