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娘

认亲娘

老家那地方，一直有“认亲娘”的习俗。

老辈人认为，小孩子体弱多病、夜里爱哭、八字与父母不合或五行又缺点什么，类似这样的情况，通过民间经验的判断或算命先生的推算，就可以去“认亲娘”了。

“认亲娘”有很多方式，也有很多讲究。其间的神神道道，要我细细讲，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认亲娘”的对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比如古木、大树、岩石、石桥、庙里的菩萨等，都可以认作“亲娘”。如果认的是女人，就要由家长带着孩子，提着礼物上门，举行一个情谊浓浓的“认亲娘”仪式，以后双方家长互相走动，并以“亲家”相称，孩子还须改口，叫所认对象为“亲娘”，或者直呼其“妈”；而自己的亲生父母，倒要依家族里的辈份称呼，不能直接叫“爸”和“妈”了。要是认了物，就要给树、石头、菩萨身上披红挂绿、摆供品、放鞭炮，逢年过节前往许愿还愿，或者请安祷告、祈求平安健康等。

老家的农村，郎八公（土语，指女婿）称呼岳母娘，也是叫“亲娘”的。虽然这个“亲娘”与那个“亲娘”有着本质不同，但如果小男孩认得的“亲娘”，刚好又有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女孩，那旁人或两家大人就有笑话讲了，就会将那个小男孩笑说成“小郎八公”，将那个小女孩笑配成“小郎八公”的“小媳妇娘”。孩子们要是年幼，倒没什么事，说不定在大人的笑谈声里还恬不知羞、一起作伴耍得津津有味呢。要是年纪大点且已略懂人事，那可能就会有心在蹦蹦跳、脸还有点烧，只要见到面，老想躲着走的尴尬了。

小时候，大约三四岁吧，我也认过一个“亲娘”。我的“亲娘”，是月塘黄家有名的能干人凤莲婶子。直至现在，我们两家仍在走动，每年春节大年初一，只要我在老家，我都要给“亲娘”去拜年的。可我“认亲娘”，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也不是夜里爱哭，更不是八字不合或五行有缺，我只是在月塘岭上的茶叶山上，同母亲去采茶时，受其它采茶妇人的怂恿，专门跑到凤莲婶子的身边，张嘴叫出来的“亲娘”。原因嘛，动动脑子就晓得，凤莲婶子家里，有一个与我同年出生相差没几个月的小女儿晶晶。这些“坏里坏气”的乡村妇人，之所以怂恿我去叫凤莲婶子“亲娘”，明摆着就是在笑我“小郎八公”找“小媳妇娘”嘛！

现在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个天气阴凉的上午，穿着开裆裤正和同样穿着开裆裤的晶晶一起在茶叶山边玩泥巴捉虫子的我，在众采茶妇人的大声哄笑声里，果真屁颠屁颠地跑到凤莲婶子面前，睁着一双似乎要讨糖吃的眯眯眼，张口对着她就大声叫了一句“亲娘”。没想到凤莲婶子也不生气，“哎”的一声就应承下来。中午，凤莲婶子还将我和晶晶一起带回家，煮土鸡蛋给我们吃。那时候，鸡蛋有点金贵，平时攒着换油盐的，味道是相当好。记得我和晶晶一人一个水煮熟鸡蛋，吃得好香啊！

我就这样认了个“亲娘”，也没有举行特别的仪式，反正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平时本来就有走动。至于那个小晶晶，也算和我青梅竹马，同班同学直至小学毕业。低年级时，我们还不怕别人笑；到了小学五六年级，要是还有旁人笑着说起那个什么“小郎八公”和“小媳妇娘”的话题时，我们都会羞得满脸通红拔腿就逃了。但私下里，我们的关系，却是极好极好的，就像亲兄妹一样。

在我们那里的乡村，也不乏“认亲娘”认出真“岳母娘”的例子。有些小男孩，自小就与“亲娘”家的姑娘青梅竹马长大，长大后彼此情投意合恋上爱结成夫妻、过上幸福小日子；双方的家长，“假亲家”走成“真亲家”，“假亲娘”变成了“真岳母娘”，这种人间佳话，实在是常有的哇！唉，很可惜，我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晶晶，却没有这样的好缘分。小学毕业后，她在乡中念书，我在县中念书。中学期间，因为害羞，压根就没联系过；哪怕逢年过节两家走亲戚，也是见面就躲话也少说；后来又都出来打工，她去了浙江宁波，我到了广东东莞，此后经年，似乎竟从没打过照面。

好像是前年春节拜年，我和晶晶一家总算在“亲娘”家碰到并见了一面。见到时，我已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她已是一女一儿的母亲。她的老公磊子，我也认识，也是小学同班同学，长得是高大帅气，两口子金童玉女，简直天作地合，实在般配得很。如今，磊子在宁波开厂，听说生意好得很；晶晶自学成才，是宁波某知名时装厂的服装设计师。看到昔日的小妹妹，家庭是如此和谐幸福，我真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每回去“亲娘”家拜年，离开时，凤莲婶子总要将我送出老远老远。我们娘俩，总有说不完的暖心话。我是一年年看着，我的“亲娘”，像我自家的老娘一样，一年比一年苍老；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增多；头上的青丝，一年比一年泛雪。

“亲娘”，也是娘啊，也是我这个漂泊南方的打工游子，日夜不停不息的思念与牵挂。“亲娘”，我既然认了您做“亲娘”，您就是我一辈子的娘啊！我不怕生命中多一个妈，我只希望我们这种温厚的“母子”情分，能随着这易逝的年华时光，一直持续，并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