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健不知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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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支锋第二个为高仓健写的剧本《幸福物语 ?小田光明相合い家》故事梗概——
　　已是国家新辟为开放城市的老三的家乡，游客如云，张老三和桃将店子改成酒店，想趁机快富起来。有一天，老三接到前年相识的藤孝郎从日本写来的信，信上说，单身已久的他已经另组家庭，准备全家五口来这里度长假，希望接待云云。老三很高兴，和桃按信上所托，给孝郎（已改名为小田光明）租了一间小平房，准备了一些必需的生活设备和日常用品。
　　小田一家姗姗来迟，他的新婚妻子电影明星红人星小百合刚从电影公司退职出来，成为自由职业者。女儿裕美惧怕考试患有神经衰弱症，这下解放了。双胞胎大次郎和小太郎早已梦想偕母出游，终于如愿以偿。小田作为一家之长，决心使他们都享受生活的乐趣，因此他发现一个记者暗随而来，很是光火。
　　来到老三的家乡，对新的平静的生活有点茫然若失无所适从的星小百合提出单独住高级宾馆，小田只好迁就她，因为他怕她说：“把女人关起来是男人的独断专行”，小田和三个小孩居住在简陋的小平房里，小平房的生活很是随意潇洒，孩子们愉快，小百合却不愉快：她不甘心星运黯淡的未来，一如既往地渴望成功、掌声、如云的记者、狂热的影迷以及星光灿烂的影坛。她对这应该是极其难得的清清爽爽没有别人骚扰的日子极其不安、患得患失，她招来娱记，又请来剧作家为她写新的剧本……小田光明以一种宽容忍耐、温柔儒雅近乎绅士般态度给予理解、爱护。……小百合认识到人的孤高和清清爽爽的可贵后终于和丈夫一起生活，关心丈夫、爱抚孩子，认真思考着自己以后的艺术道路和生活前途。
　　那名记者从小田身上感到一种人性的回归，他厌倦自己了，便把一组偷拍到的有关小田一家的生活照物归原主。

　　那一两年，经常摆在李支锋书桌案头的是有关高仓健、日本电影、日本战争孤儿等之类的资料和书籍。我每天的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被强迫来分享李支锋尽他可能搜索到的有关高仓健、日本电影的大大小小信息资料带给他的欣喜与欢乐。
　　高仓健在上海访问时，说他很想找到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每逢他生日给他写诗。
　　李支锋说话的表情让我有些习惯了，他对那个女孩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他捧着偌大的一张报纸，神情肃穆，好象口水要掉下来一样。
　　不用嫉妒她，哪天高仓健会来中国找你的哟，到时间高仓健要能在我们这个小街道里小巷子里能找到你那可是传奇与佳话了呀。这可是站在中日友好关系的高度，你的评价会很高的。
　　是吗？他喜滋滋地笑坏了。你别吹捧我。
　　你给高仓健写剧本呢。你帮助他实现喜剧梦，多伟大呀。我及时讨好他说。

6

　　李支锋第三个为高仓健写的剧本《背影•さよぅなら》故事梗概——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
　　日本战争孤儿小连和妹妹文英、妹夫永贵（中国人）和养父王老五一起生活。因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晚年不顺，王老五脾气很坏，一味感叹自己老了。养女文英一番肺腑之言，促使王老五决心振作，便离家回了大连老家去谋事挣钱。小连也一同和养父去大连，他是做一所学校的见习教师。时间过去了一年光景，听说王老五在那边又搞上了一个寡妇且混得不赖。在过去的一年中，小连时常回忆自己的生父八木不郎、生母绢代、舅舅多多良和也，他忘不了过去的一切。同时，红十字会的人动员他回国，小连回到家时，养父在率领全家准备度过又一道生活难关。这个时候，小连获准回国。父亲打扮一新去送他，小连这时却想起一年前养父在车站月台送他的背影。在他晶莹的泪花中。这具背影与生父八木不郎的背影重叠了。
　　回忆部分采用日本导演山田洋次在中国的真实经历。
　　……李支锋在87年下半年开始写作这个叫《背影》的剧本，严格地说，它不是李支锋构想中的《高仓健喜剧三部曲》之一.李支锋在读了山田洋次先生写的一本自传体著作《我拍电影》之后，化了三个星期的时间就写成了这个剧本。整个剧情非常生活化，完全是用白描地手法描写了中日两个国家平民百姓中的最朴实无华的父爱，赞颂了人间温暖与人性善良。剧本中那个“王老五”，和《其情似火》中的“张老三”一起，是中国本土两个普通的善良本份中国老百姓化身，有李支锋那父亲的影子。咦！那首著名的抗日老歌《黄河颂》里不是有个“张老三”与“王老五”吗？
　　李支锋的构想还挺巧妙的呀。
　　
7

　　88年春节后的一天。
　　李支锋一大早就把我找了去，他好象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日本有一个叫田中寿一的制片人前不久向记者透露，他正在为高仓健酝酿一部拟由中日合拍的影片，片子当然是歌颂中日友谊的了。
　　那个姓高的意下如何？我很吃惊。
　　李支锋说，高仓健非常喜欢这个构想，已经答应饰演男主角。
　　那个田中与高仓健以前合作过什么电影呀。
　　《南极物语》、《车站》。李支锋如数家珍。
　　你怎么办？我担心起他的剧本来。
　　他好久没有作声，眉头拧成了川字。
　　写下去！继续努力。李支锋把手有力地一挥，坚定地说。
　　到时我邵阳兄弟，我，我给你搞一些钱，让你去见高仓健。我又在说大话了。不过，我想，那用不了多少钱的，如果在中国外景地探班。
　　
　　时间很快过去半年多。
　　那部电影好象到现在还没有拍摄呀。李支锋坐在他的写作台里，故作深沉地看着我。
　　这时期已是88年的秋天。
　　说明什么？李支锋问我，他的近视镜片透着白光，有些嘲讽地像两个白洞。我觉得可怕。
　　你消息灵吗？我反问。
　　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语气充满自信，笑了笑。
　　我当然、其实也知道，李支锋是一个高仓健研究专家了，他对高仓健的了解已经可以默写出一本厚厚的《高仓健传》或者《高仓健语录》出来了。
　　看来把高仓健写剧本不是很容易的事呀。
　　他突然站起来，顺手把室内的灯光熄灭。
　　他的眼光投向窗外。
　　窗外黄昏已经来临，月亮爬在人家屋顶的瓦楞上，院子里笼罩在一种朦朦胧胧的气息之中，从外而入的夜色在房间里悄悄地弥漫。邻居小孩在院子里追逐着，吵闹声不绝入耳。这情景使我想起他正在写的剧本，即那个高仓健喜剧三部曲的第二部，剧本名字叫《我感到青春焕发?小田光明相合い家》，里面有一个院子，里面描绘的那个充满人间温暖的小院子，明显地带着我们所熟悉的家乡老式院落的生活气息和味道。李支锋与我不止一次地谈起这个小院子。谈起这个小院子的布局，那应该是四周是木屋结构的破旧民居，院落中间有一口四方大井，井边还有桂花树和结满桑葚的桑树，还有邻居大婶的小小菜园，以及那个特殊时期还修建有的防空洞，隆起的地表是孩子玩耍打滚的草地，加上还有一个小孩子玩捉迷藏的蓠芭，如果将来能拍成那部电影，美工可参考他这个院子的布局，外景地可考虑去广西阳朔的西街。那才真是一串经常飘浮在李支锋的家乡上空的令人产生怀旧情绪的音符呀。他深深地爱着他的家乡！他的牛市桥街！
　　其实我从来就很严格地要求自己，我是为高仓健写剧本呀，高仓健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他认真地说。
　　我知道他的意图，就和他一起站在窗前。
　　继续写下去！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
　　把三部曲写完再说吧。我又说。
　　到时候我给你搞一些钱，我资助你，我对你有信心。
　　我说大话，底气却有些足。
　　时下，我已和我心仪已久的第二任正式的女朋友李小娟过着同居生活，她家挺殷实的，她爸爸挖煤出身，现在终于混出头了，在我们那个县城产煤重地文坪镇有一个煤矿窑子。自从陈晓莉去南京读她的大学之后，我没有正式的女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艳遇没少发生，却没有女孩子与我过同居生活。认识李小娟很巧合，是在送走陈晓莉读大学的长途汽车的车站外面，刚好她也是送她的哥哥外出打工，我们一转身，心不在焉地撞个满怀，我一把抱着她不让她跌倒，她因为惊吓与紧张，从鼻孔呼出的气息扑过来，深深地刺激我的冲动。她长得浓眉大眼，秀丽俊朗的一张脸，扬起来的时候唇角有好看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吻她，而她的皮肤也象她家的窑子出的煤一样黑黝黝的。
　　她的名字叫马海燕。
　　整个夏日闷热的深夜里，我和她静静地躺在我家屋后那柳树成荫的浅浅的河水中，听着潺潺流动的水声，我抚摸着她那光滑的胴体，就很自然地想起给她家带来无尽财富与幸福的优质煤块。
　　
　　整个秋天，遵照我的建议，李支锋在千方百计地想弄到高仓健的地址。他给中日友好协会、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日本大映映画株式会社的德间康快先生、森繁先生、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日本月光文化交流会社江明先生、中国电影家协会、《大众电影》杂志社、中国电影出版社、长春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著名翻译家李正伦先生、陈笃忱先生……反正不少的地方写信，询问高仓健的住址。
　　日本方面，他是用蹩脚的日语写的信，他刚在湖南电视台的日文速成班学习过日文，托他那个经常出差的哥哥买了许多学日语的书。听他一清早起来就在院子里“あぃぅぇお”地念日语片假名的音，我爷爷挺反感他的，当众就不给他面子，取笑过他一两次。因为我爷爷肩背上就有当年打进武冈城的日本人留下来的弹孔和伤痕。
　　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没有回音。
　　我们在一起就商量如何弄到高仓健的地址的事。
　　初冬的一天，我独自在我家屋背后的小河边漫步，远远地，我看到在街尾，李支锋的身影出现了。他穿了一件老式棉袄，弓着背走路。我眯着眼睛看到初升的冬日太阳将他那映在干瘠的田地上的影子拖得瘦长瘦长的，便想起他这阵子一个人在自家房屋的屋顶上，也是身穿可能是他爷爷辈传下来的旧棉袄，静静地晒太阳，常常地发呆地想些什么，瞧那个样子，我挺可怜他的。
　　见我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李支锋挺了挺腰背，声音有一点高亢而又悲颤地说，闲得慌呀，现在这样子。
　　好呀，轻闲呀。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听的话安慰他，你看河水好象涨了呢。
　　李支锋不理会我，我过去拍拍他瘦弱的肩膀，那棉袄摸上去明显有一种滑腻腻的陈旧感。
　　这棉袄是你爷爷的吧。
　　是呀，我穿着很合身呀。
　　你爷爷也很瘦呀。他死得太早了，也死得很惨呢。三年饥荒硬挺不过，他就活活饿死了。他们那一代人……
　　我象一个退休老头子啊，无事可做。以后到了中年了，有事做一定会忙累得不行的。
　　李支锋和我来到河堤，他拿了一封信给我看。
　　上面写道：
　　中国电影家协会：
　　我爱人李支锋1986年看到高仓健访华的有关报道，知道高仓健真诚地想与我们中国合拍一部电影，他就开始创作一个反映中日友好的题材的电影剧本。现在他身体不好，已是患上癌症，在弥留之际，他的心愿就是想让高仓健能看到他写的剧本。我们想知道高仓健先生的地址，把剧本寄过去。望能满足我们的心愿。
　　在此万分感谢！
　　                                                                                                                                                                                   王琴
                                                                                                                                                                                      1988.10.7
　　这是一封假信，明显地带欺骗性质。
　　我瘪着脸，恶狠狠地看着他，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李支锋扭过去脸，他不想笑，一脸却是冷僵般的悲哀，有点发呆的双眼直望着河水静静流淌。河堤的那一排柳树还挂着有些泛黄的败叶，在风中摇曳。
　　我觉得我好悲哀。李支锋一字一顿地说。
　　你挺可怜的。我说。
　　我们都可怜。我为了安慰他又补了这一句。
　　你比我强。他回头说。
　　强什么，不就是早早破了处而已，略懂一点事，房事。这时候，我没忘自己的幽默。
　　我觉得我他妈的真病了。李支锋揪着自己的头发，显得有些痛苦。我有好几个同学去深圳打工了，还有同学早早地结婚了呢，我却无事可做。待业一年多了混得好差呀。
　　是吗？结婚不容易吗？随便去找一个乡下姑娘就行了，她们好想进城来，不想一辈子在农村受苦。你要找一个吗？我有乡下亲戚帮你介绍，为了你，我愿意做媒婆。
　　我可不想早早地结婚。他不以为然，我要干事业。
　　是呀，你是壮志未酬呀。
　　他扭扭腰背，从口袋里掏出手来，挠痒痒。
　　我想他又有一些日子没好好洗澡了。我知道他身子单薄，畏寒畏冷，冬天很少洗澡。初冬的阳光里，我看到他的头皮细屑在干燥的空气中轻轻飞动。太冷了，有阳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不是说今年是暖冬吗？
　　我觉得我他妈的真病了。他又说了一句。
　　高仓健是你的医生。你的病还是要靠高大夫给你治。我打趣他。
　　什么病？
　　喂！你刚才不是说自己病了吗？你不是在信中说自己得了癌症了吗？我大声叫嚷。
　　这封信可发了？他把信收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我不负责任地说了一句。
　　
　　一个月后，李支锋在他的伯伯家取到了中国电影家协会的回信。那时他的信就落下居住在武冈市旱西门外4号他的一个老伯伯家的地址，他不想让他的父母经常看到他有退稿信来，唠唠叨叨地数落过他个没完。
　　那封回信写道：
　　王琴同志：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我们为李支锋同志致力于中日友好事业的精神所感动，剧本我们不便转交，现将高仓健先生的地址告诉你们：日本国东京都港区麻布狸穴町44-1001。祝李支锋同志早日康复。
此致
　　敬礼
　　                                                                                                                                                           中国电影家协会 
                                                                                                                                                                  1988年12 月10日
　　我能想象得出当时李支锋拆开信，跃入眼帘的是高仓健的地址时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他热血直往上涌，心脏象要迸出胸腔。他匆匆地看完信他就对他的长辈说了声“伯伯，我走了”，就跨上他那辆快要散架的破自行车，急急忙忙要把家回。
　　回家的那段路，李支锋把自行车骑得极其糟糕，双手打颤，控制不住方向杆，他担心撞到行人却什么都不顾了。
　　出了老街，就是郊区，就是稻田与稻田之间的小路，李支锋再无法掩饰他的兴奋，他有两次跌倒到了田里。那是冬天，天已睛了许久了，田里的土干燥硬朗得开裂，李支锋的衣服没弄脏，身子只是有些痛。他的眼泪此时好不容易地流了下来，他大声叫喊：
　　“我要成功了！”
　　“成功了！”
　　日本的高仓健就要看到李支锋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剧本了。
　　看到他的剧本他一定会欣然出山的！我天真地想，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