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到家时,娘好高兴,忙不迭地把一只刚下蛋的鸡杀了。娘说,崽,打工一年了,你还没尝过家里的鸡肉咧!
鸡在锅里炖得烂香时,娘却把盐罐子递给我。陶制的盐罐,散放着出土文物一样黑油油的光泽。娘的眼神,竟有点点颤颤巍巍的慌乱。
娘,一年不见,您又老了很多咧!我说。
娘指指盐罐子,指提柴灶上炖鸡的黑铁锅,轻轻地说,崽,鸡肉还没放盐,你吃不得咸,娘怕放不好,你自个儿放盐,啊!
我忙把盐罐子往娘手里推,娘,您放咧,您放得好,放得合适,放得好吃咧!
娘却坚决不从,把盐罐子又往我这边推。娘说,崽,鸡是专门煮给你吃的,你还是你放,你放,你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你想放什么味就放个什么味,你放咧,放咧!娘说着说着,竟一脸不安起来。
我知道娘不安的原因,去年我打工出门时,娘也杀了一只刚下蛋的鸡,炖得烂香烂香给我吃。可娘放多了盐,娘应该是想到唯一的崽又要远行,心思一下多了,多到盐里面去了,就放多了盐。我生性怕咸,菜多放个盐星子我就有反应,所以没吃几块鸡肉,就默不作声地放下了筷子。娘当时没发觉,还在问,崽,你以前不是一顿能吃一整只鸡吗?今天怎么啦?我笑而不答,娘就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拿筷子戳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娘一脸诚惶诚恐的自责,开始一个劲埋怨自己:崽啊,怪娘手上没个轻重,连盐也放不合适,要不按你的量,一定能将这只鸡吃完。娘说着说着,脸上泪水哗啦啦的,只差没放声哭了。我每年春节没过完就要出远门,娘一直很心疼!
娘送我去坐车,一路还在为鸡肉放咸了难过,一直在说,一直在说。娘,您好罗嗦!我笑着嗔怪她。其实我心里也不舍,现在假装说娘罗嗦,到了东莞,过上一段时间,以后想要娘罗嗦几句,难咧,一年半载都难有现在这样的福份咧!我的老娘哟!
崽,你放,你自个儿放啊,啊!娘再次催促,把我从回忆里惊醒了咧!娘,我还想多回忆一下咧!娘,您还记得去年中秋节那个晚上吗?我一个人站在东莞工厂宿舍的楼顶上,望着个洗脸盆大的月亮给您打电话,我几乎是哽咽着对您说,娘,节过得好吗?我现在好想吃您做的柴火炖家鸡啊!
娘,您真不放?真不放我就放吧!我顺从地用盐勺轻轻地在盐罐子里挖了点盐粉,再慢慢均匀地撒到了锅里。娘,您笑了!您笑起来欢快的样子,真像锅里炖得正翻滚的鸡汤咧,娘!
吃饭时,娘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自己却不动筷子不动口,只一个劲儿问我,味道合口么?咸淡合适么?这可是你自己放的盐自己相(土话,调味)的味哟!你要多吃点咧,吃光光咧!我故意大口大口地吃,像饿牢里放出来一样不断往口里填鸡肉,塞得两个腮帮子全鼓起来,鼓起两个突得高高的包来。我知道要讨娘的欢心,要让娘安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娘杀一头牛放在餐桌上,她的崽也能将牛一口气吃光,娘就会觉得你领了她的心,懂了她的意。现在我的娘啊,我亲亲的娘,她正眉开眼笑,一脸幸福,一脸满足,津津有味看我大快朵颐咧!
我也看着娘笑,心里却想哭。娘,崽要不得咧,崽这样胡吃海喝,是在啃您的老咧!娘!我叫了一声。娘!我又叫了一声。百感交集之下,我挥动筷子,抄起碗里鸡的内脏和胸子肉,夹到娘的碗里,这些都是家乡孝敬老人的好东西。娘又要推托,要将鸡肉夹回我碗里。我不准,用筷子压住她的筷子。“娘,您就吃点,行么?老人家,求您陪我吃一点,行么?”我急了,急出眼泪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满口满嘴的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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