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李元霸

儿时居山上，隔壁有一康老太爷，家有藏书数箱，皆是古典文本，武侠野史均有，极好。以小弟幼时之智慧，装傻充愣，扮蠢扮天真之下，曾借来一一翻阅过，手不释卷，挑灯夜读，每掩卷一本，必然沉思，望天望山，胸中壮怀激烈，恨不得披挂整齐，提枪带棒，杀他个干干净净。

今日清晨不知何故，忽又忆起《隋唐演义》来，手头欠缺，脑中又极想，遂发起白日梦，口水横流，思绪乱飞，索性胡记胡写起来。

隋唐号称十八条好汉，首屈一指是李元霸，但这个李元霸在我的记忆中实在是一出悲剧，惨到极点，武功天下盖世，人却蠢不待发，这个人物在我脑中久久不去，悲剧性实在太强，儿时之我由此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天下第一当不得，当了也要夹起尾巴做人，否则不是人生不幸，就是脑子少根筋。在我的印象中，论武功，不管是岳飞张飞还是武松甚至令狐冲，估计都干不过他。他实在是太酷了，酷到什么程度呢？我给你打个比方吧。

天下武功排名第二的宇文成都是何等人物，想当年，天下武功排名第四的雄阔海、第五的伍云召、第六的伍天锡三人都没打过他，从早上打到中午，在四明山下，打得团团转，却怎么也赢不了他，从小宇宙来分析，宇文成都起码就强过这三个加起来之总和还要多，要不是打到中午以后，天下武功排名第三的裴元庆赶来助阵，双锤之下，搞不好宇文成都就直接把四五六给削了。

但宇文成都如此强大的小宇宙在李元霸面前简直就是一陀屎。两人在皇宫前比武，举三千斤重一个的金狮子，宇文成都一手叉腰，一手举起，然后从午门走到皇宫里面，也算牛逼了吧，虽然走到后来有吐血嫌疑，但丫硬是生生给咽回去了啊。再看人家李元霸，丫他妈的一手举起一个，那就是两个，共六千斤，还上下挥舞，如杂耍一般，儿时的我看到这里，简直舌头都要跳出来了，我还记得书中描写宇文成都当时之内心感受，就用了三个字：非人也。太对了，这哪里是人啊，分明就是神嘛！

但李元霸结局实在悲惨。神人神人，现在这话就是一句骂人的话，谁说你是神人谁就是骂你呢。神人意味着你就不是人，不是人那是什么啊？人管不了你，上天会来收拾你。当年李元霸的师父，我忘了叫什么了，好像是一个牛鼻子老道，他师父就和他说过，你下山之后，世人皆可杀，唯独一使镏金堂（流金铛？）的人杀不得，杀必遭天谴。隋唐时期谁使流金铛啊？宇文成都啊。紫金山下，两人碰面了，当时我就心想，你丫傻逼可千万别杀他啊，杀他你就死。可李元霸热血冲头，天煞孤星下凡，哪挡得住他狂性大发啊，四百斤重的锤子，几锤子就把宇文成都给锤死了。宇文成都刚死，老天就翻脸了，我叫你别杀你偏杀，你何止是目中无人啊，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嘛，当时就暴雨骤下，狂风不止，李元霸知道上天怒了，可结果呢？他却更怒。要不然怎么说他牛逼呢。他手指苍天，口中咒骂不止，言下之意就是你丫有种就下来单挑，别雷一阵雨一阵的，你吓唬谁啊？上天根本不搭理他。上天其实也挺孙子的，继续打雷闪电，继续下雨，就是不派二郎神下来，李元霸骂得来劲了，狂性又起，暴雨雷电之中，他认为乌云后面有人在搞他，那个人就是所谓的上天，他便直接将两个各四百斤重的大铁锤掷了空中，他这分明是要和上天单挑呢。这就是发疯了，得魇症了。与天斗有什么下场？两锤子带着地心引力以及上天旨意从天而降，一一砸他脑袋上，脑浆都砸了出来。

天下第一就这么死了。被天搞死的，也是被自己搞死的。

整本书中我都记得李元霸这人没什么生活情趣，比较孤独，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估计有那么点高手寂寞的意思。他只要出门打仗，敌人绝对都闻风而逃，不作二想，他是天下第一啊，他那小宇宙，以宇文成都为参照物，估计另外十七条好汉一起来，也不是他对手。非人也。他不是人嘛。所以说，遇见李元霸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实在跑不掉的，就脑袋上插面旗子，上面写着李家恩公之友人，意思就是我是你爸的朋友，你就放过我吧。李元霸凡是见插旗的也就算了，他也好说话，狮子不敢麻雀一般见识，滚吧。唯一我记得例外的好像是排名天下第三的裴元庆，那也是个人物啊，天下第三，意思就是这世界上你只干不过两个人，其他的都不是你对手。裴元庆也是有来头的，七岁出道好像是，十四岁的时候双锤之下无数冤魂，你想啊，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都活得好好的，那可不就是见谁灭谁嘛，人家也不服气，见你李元霸来了，不躲不让的，拎着两锤子就上去了，关键问题在于他不知道那是天下第一，他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呢，儿时的我看到这里，书页一合，得，裴元庆必死无疑。结果李元霸一看一小破孩居然敢拎着锤子上来，本身就来了兴趣，出道以来他先是见过太多名不副实，后来又是太多的望风而逃，没意思嘛，都没人和他打，满腹才华无法施展，一看居然来了个不怕死的，自然就来了兴致，于是他挥锤便向裴元庆砸去，三成力，六成力，八成力，先后三锤下去，裴元庆都接住了，我靠，李元霸心中大喜，这喜的意思是：我操，天下居然还有人能接得了我三锤？李元霸没有杀他，放他走了。裴元庆当时是落荒而逃，爷爷啊，天下居然有这等人，虎口都震裂了，三锤震出我一个胃出血，这哪里是人嘛？

又是一个“非人也”。

李元霸望着裴元庆逃跑的身影，仰天大笑，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好兄弟，你自去吧，天下没人挡得住我半锤，你能接我三锤，也算是个好汉，饶你去吧，下次就别让我看见你了！这话说得，简直就是气吞山河，谁听谁想死。

可没办法，谁叫人家寰宇之内都是朗波望呢。

裴元庆后来好像是死于什么火雷阵，死于智慧之手，也算是值得。依据这天下武功排行榜，按理说谁是天下第一谁应该当王啊，可未必啊，所以说智慧这东西比暴力管用多了。天下第一杀了天下第二，然后遭天谴。我们罗家英雄盖世的罗成，天下排名第七位，我喜欢七这个数字不是没有来由的，结果陷于泥沼，死于乱箭之下。丫他妈的真孙子，你牛逼打呀，只要不是前六位的，你放马过来，瞎射什么啊。搞得当年之我郁郁寡欢好多天。由此可见，武功好是没有用的，当年真正在瓦岗寨上称王的程咬金只不过是天下武功第十八位，那意思就是天下有十七个人能接住他的三板斧，其他人统统不能，说起来程咬金这三板斧也还是蛮牛逼的呢。而号称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单雄信就更可耻了，排名还在程咬金之后，第二十位，那算个屁啊，可人家就是堂堂绿林盟主啊。秦琼也只不过是第十六位呢。后来我奶奶家贴门神，左边尉迟恭右边秦琼，我就立马开始心算，他们挡不住谁谁谁，谁谁谁，我还跟我奶奶讲，这两个人不行，都是十几位的，我奶奶一巴掌拍我头上，不准胡说。

但我没胡说嘛。明明是十几位嘛。他们干得过谁啊。儿时之我就坐门槛上心想，要我就直接在门上贴李元霸，见宇文成都来了就笑嘻嘻的大家一起吃饭泡马子，绝逼不杀他，那天下，还不是乖乖落入我等二人之手，哼哼，到那时――

唉，要不然如今人人都说我坏呢。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