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
我屋里有一张一千元的外币,钱是真的,那是过期的秘鲁币,废纸一张。说起这一千元外币,其中还有一个不寻常的故事。
那是2000年农历九月上旬,我妻弟建房子,要我替他搞采办。我来到隆回县城,刚好晌午,来到大桥路和沿河路交叉口时,被一个行色匆匆的青年男子撞个正着。
“怎么搞的,走路不长眼睛。”我埋怨道。
“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青年男子歉然一笑,彬彬有礼的说道。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男子,只见他中等偏高的个子,国字脸,西式头,眉清目秀,着一身时髦的黑色西装,穿一双溜光锃亮的黑色皮鞋,腋下挎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显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兄弟,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我问道。
“是的,我是四川乐山人。”那人回道。
“看你行色匆匆的,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我随口问道。按道理,别人的事不该打听,也不必打听,但我感到有些好奇,也就随便问了一句。
青年男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拉着我来到一拐弯偏僻处,看看四下无人,便神秘兮兮的说道:“大哥,你看到吗?刚才那辆摩托车,车上的那三个年轻人,就是盯梢我的。幸亏我躲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由得好奇地问:“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是乐山县外贸局的,这一次,我们单位一行三人,押着一辆大卡车去广西榕江,途径这里时,出了车祸,撞死一位老人。当地老百姓要我们赔十万块现金,可我们身上没那么多现金,没办法,我们只好用外币折现金,可当地老百姓不要外币,只要人民币。万般无奈,我只好来县城的银行用外币兑人民币。谁知,我刚一进城,就被人盯梢,为了躲避,我只好拼命地跑,所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大哥,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关照。”
我接过名片看了看:贾明,四川省乐山县外贸局采办总代理。
“兄弟,这是我们单位的介绍信和采办清单。”贾明又从公文包里掏出几样证件说道。
我看了所有的证件,对贾明深信不疑。
“兄弟,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让我遇到,那就是缘分,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不遗余力。”我关心道。
“那我就先谢谢大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人不容易。我爸爸有个战友叫刘大明,在贵县物资局当局长。我不知道物资局在哪儿,麻烦你陪我去一趟物资局。”贾明尴尬一笑,说道。
“去物资局找人,这个容易,我陪你走一趟。”我爽快地答应了。
“真是太谢谢了。”贾明几乎感激涕零。
我带着贾明一起寻找物资局,两人边走边聊边打听,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物资局门口。
守门人不在,我俩直接走进院内,正要找人打听,这时,一个穿着浅灰色夹克衣服的中年男子从办公大楼走了下来。这人一边走,一边接电话,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是一个什么局长打来的。
“同志,请问,你们局长在单位吗?”等那个人接完电话,我走过去,颇有礼貌地问道。
“你们找那一位局长?是刘局长还是黄局长?要是黄局长,他在办公楼,要找刘局长,他出差了。”中年男子说话很和气,也很友善。
“刘叔叔他出差了?那他今天能不能赶回来?”贾明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赶不回了,刚才他打电话给我,说要过两三天才能回来。你是刘局长的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穿夹克衫男子狐疑地问道。
贾明来到夹克衫男子跟前,彬彬有礼地说道:“大哥,是这样的,刘叔叔和我爸他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当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我爸爸是尖刀排的排长,刘叔叔是一班班长,他们排在一次战斗中损失惨重,只有七个人活着,其中有五个成了残废,只有我爸爸和刘叔叔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毫发无损。从那以后,刘叔叔和我爸义结金兰,两人情同手足。”
“哦,原来如此。”夹克男子终于明白。
贾明听说刘大明要过几天才回来,心里非常焦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晴转阴。
“兄弟,别担心,刘局长是我的老领导,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办好。要是办不到的,我可以直接和他电话联系,听听他的主意。”夹克衫男子说道。
贾明听了,脸上立刻阴转晴。
“是这样的,我们单位的车在贵地出了车祸,撞死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当地的老百姓扣住了我们的人和车,说要我们赔偿十万块,我们不同意,最后讨价还价达成协议,赔偿八万块人民币。我们没有现金,只有外汇,他们不要,非要人民币不可。无奈之下,我只好来县城找爸爸的老战友刘叔叔帮忙。”贾明把事情的原委说完之后,夹克衫男子恍然大悟。
“这个事好办,我有一个同学在建行当行长,外汇兑人民币的事非他莫属。走,我们一起去找他帮忙。”夹克衫男子说罢就带我们去建行。
“还未请教老兄贵姓?”我迟疑片刻,问道。
“我姓邓,在办公室当主任。你就叫我老邓好了。”
“邓叔叔,你俩去,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现在,银行附近扒手很多,我包里几百万块外汇,万一被人盯梢,那我恐怕出不了县城就被……”贾明有点犹豫。
“你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吧,你先拿样品给我,我拿去银行鉴别一下,顺便问兑换价格。你看如何?”邓主任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贾明,说道。
贾明也表示赞成,不过,他要我和邓主任一起去,帮人帮到底,我只好答应了。
“这是一千法郎,你拿去鉴别一下真假,顺便问一下行情。”贾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外币递给邓主任,说道。
邓主任接过外币,冲我使了一个眼神,我不知这位邓主任葫芦里卖什么药?出于好奇心,便毫不犹豫地随胡主任去了建行。
建行的窗口挤满了人,邓主任便带着我走后门。他先给行长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一位长得挺肥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大概就是行长。
邓主任拿着外币给行长看了看,行长说按行情一千法郎可以换回人民币贰仟四百元。
“天啦,照这么说贾明包里的外币可以换几千万元人民币。怪不得贾明心里害怕。”我心里嘀咕着。
邓主任和行长两人在一起开始聊天,我知趣地走到一边。待到他们聊完,邓主任才过来和我打招呼。
“兄弟,你贵姓?哪里人?”邓主任问道。
“姓曾,双牌的。”我随口说道。
“双牌到这里不远。只有三四十里路。”邓主任说道。
“我家在独石,走小路只有二十多里,和隆回温塘村交界。”我说道。
“你和那小伙子是怎么认识的?”邓主任问道。
“路上撞着的。我们素不相识。”我说道。
“兄弟,我俩打个商量如何?”邓主任征询道。
“什么事?”我问道。
“就是帮那个四川佬换外币的事。行长说一千块可以换人民币二千四,我们就说一千只能换两千,这样,换一万法郎我们就可以得到人民币捌仟块,这个意外之财不拿白不拿。不知老弟意下如何?”邓主任说道。
“难道天上掉馅饼?”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不过事实摆在眼前,那位邓主任、那位行长都是货真价实的。
“他们不可能欺骗我一个本地人吧。但是,我们合起火来欺骗一个外乡人太不道德了。”我心里琢磨着。
我们俩来到物资局大院,贾明正在那儿焦灼不安,一见我们到来,赶紧走过来询问。
邓主任把商量过的价格告诉贾明,贾明听了,只好无奈的点头。
“小伙子,你把外币给我,我立刻替你拿去兑换。”邓主任催促道。
贾明正要打开公文包,突然停了下来。
“不行,两位大哥,我和你们还是第一次打交道,这关系到我们局里的切身利益和我们被扣押的两位同事的人身安全问题,我不能把这么多外币一下子交到你们手里,除非你们先交押金。”贾明说道。
“交押金?我没有。胡主任,还是你一个人去办理吧,我事情已了,没必要留在这儿。”我说罢抬腿就走。
邓主任见我要走,赶紧拉住,说道:“老弟,人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我们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你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怎么帮?要交押金,我可没那么多钱。”我无奈地说道。
“钱少没关系,我来想办法。你先到亲戚那里去借点,能借多少是多少,其余的我来想办法。我们只要换了第一笔就好办了。”邓主任冲我使了一个眼神,说道。
我心领神会,勉强点头答应。
于是,兵分两路,各自筹钱去了。
我在隆回县城无亲无故,唯一能找的人就是在县人民医院上班的表舅,我们之间很少来往。
我第一次来找表舅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一次,我想买一把风扇,没那么多钱,想找表舅借五十元钱,尚未开口,表舅妈先发制人,我只好无功而返。
“去表舅家借钱还是免了吧,去了等于没去。其它就没地方可借。”我心里想呀想,实在是无办法可想,于是,他索性坐下来冷静思考。
“贾明,四川乐山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年纪轻轻就在外贸局工作,而且还是采办总代理,局里人怎么放心把一大笔外汇交给一个年轻人呢?这未免太草率了吧!
他要找的人叫刘大明,来到局里,却未见其人,说是出差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怎么这样凑巧?
还有这位邓主任说是办公室主任,上班时间却不在办公室,不知是真还是假?那位行长身为一行之长,怎么那么随便呢?
再说贾明,一个搞外贸的,对外币兑人民币的行情应该是了如指掌,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们从中捞这么多油水?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要说他们是一伙,一个四川的,两个本地的,又怎么会走走在一块呢?要说事先设计好的,他们又怎知道有人上钩呢?
再说,他们在物资局这样的单位,又是光天化日之下,若要骗人,谈何容易?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落入法网么?……”我思来想去总弄不明白。
“我该怎么办?出门的时候,妻子曾叮嘱: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如果不是骗局,我将发个意外之财,如果是骗局,我将一无所有。不管是不是骗局,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得先去一趟公安局,了解一下情况。”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到公安局门口,正好遇到一位年轻警官从局里出来。我正要打听,这位年轻警官先开了口:“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吃饭了没有?”
我一下懵了,半晌问道:“你是……”
“我是黄浩,89年在你班上读初二。”黄浩说道。
我听了欣喜若狂。来局里本是来打听情况的,没想到有学生在局里工作,那就更好办事了。
“黄浩,我今天碰到一件稀奇事,天上掉馅饼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你给我参考参考。”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
黄浩听了,一拍大腿,高兴地说:“老师,你立了大功了。近十个月来,在县城发生了几起诈骗案,都与假外币案有关。这是一个犯罪团伙,他们利用人们想发财的心理,设下一系列连环计,让你信以为真,然后,引你上钩。你想想:贾明岂不是假名,刘大明岂不是留大名?很显然,这是他们设下的连环计,故意引你上钩。”
我听了,如梦方醒。“谢天谢地,幸亏我先来公安局打探情况,要不口袋里的几百块钱就完蛋了。现在我该怎么做?”我问道。
“我送你八个字:不动声色,引鱼上钩。”黄浩诡谲一笑,说道。
我本想打听他们的具体行动计划,但事关机密,也就不好再问。只好按黄浩说的八字方针办。
出了公安局,我拐了一个弯来到人民医院,再从医院的大门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刚走了大约一百米,就在路边的树荫下碰上了邓主任。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我心里有点发慌,但转念一想:“我是先进医院再去公安局,出来还是从医院门口出来,应该不会露出马脚。黄浩要我不动声色,引鱼上钩,我可不能自乱阵脚,坏了大事。”想到这里,我心里镇定下来。
“邓主任,你怎么在这里?搞到钱没有?”我故作惊讶。
“搞到五千块,你呢?”邓主任说罢问道。
“唉—借钱难啦,现在身上总共才五百元。”我摇头叹气。
“五百就五百,大不了我们多走几趟。”
于是,我们俩一块儿来到物资局门外的那棵老樟树下,这是我们事先约好的地方。
我们俩在树荫下停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个四川小伙子到来。
“贾明哪去了?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躲了起来?”我心里纳闷着。
“应该不会吧,这里离局里这么近,一旦有什么事,他只要叫喊一声,局里的保安也会出来的。”邓主任说道。
我也认为如此。怎么办?只好等贾明露面才行。
我左顾右盼,发现四周并无异样,也不见什么可疑的人,不远处,只有几个挑担叫卖的小商贩在吆喝。
“你们来了。”贾明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悄无声息。
我惊诧不已。
‘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们怎么没看到你呢?”邓主任好奇地问道。
“我从天上掉下来的。”贾明指着身边枝浓叶茂的老樟树说道。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年纪轻轻如此老奸巨猾。”我心里嘀咕着。
“搞到钱么?”贾明问道。
“五千块。”胡主任坦率的说。
“你呢?有多少?”贾明目光注视着我,问道。
“我只有五百块。”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先兑这些吧。”贾明无奈地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张外币给我,我也把身上仅有的五百块给贾明。
邓主任似乎还想讨价还价,他们俩正在协商。
我拿着一张一千元面额的外币悻悻然去建行兑人民币,来到外币兑换窗口,将外币递过去,银行职员又把它递回来,说道:“这种外币早已过时,没有用处了。”
“你们行长不是说一千块可以换二千四吗?”我不信的问道。
“我们行长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那位职员指着隔壁柜台的一位中年男士说道。
我看到行长是一位单瘦的中年男人,就知道上当。
那位职员笑说道:“你该不是又被骗了吧。”
我点了点头,苦笑着说:“我被骗去了五百元,但愿这五百元钱的鱼饵不要打了水漂。”
“难道你已经报警?”那位银行职员疑惑地问。
我微笑着点头。
“你是我们见过的最有头脑的一个,在我们县里,曾经有一位大学教授被骗去一万多块。但愿这次他们能够落网。”那位职员用钦佩的眼神看着我,庆幸地说道。
出了建行的门,我四处张望,贾明和胡主任都不见了,那几个沿街吆喝的小商贩也不见了。
“我该去那儿?物资局还是公安局?黄浩他们在哪儿?犯罪分子落网了没有?”
正当我踌躇的时候,一位头戴草帽,身穿皮夹克,肩挑箩筐的汉子吆喝着从对面马路上走了过来。
“黄浩,是你?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我差点认不出来了。”我高兴地说道。
“是吗?要想钓到鱼,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黄浩一脸笑容地走到我跟前,兴奋地握着我的手,洋洋得意地说道:“老师,多谢你曾经给我们讲的那些侦破故事,如今派上了用场。”
“你呀,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怎么样?没有问题吧!我的鱼饵还在吗?”我说罢问道。
“搞定。”黄浩伸出三个指头。
我明白,三人全部落网。
“给,这是你的鱼饵,再给你一头大鱼。”黄浩先递给我五百元钱,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送给我,打趣的说道。
我接过钱,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一辆警车‘威武—威武’地从前面开了过来,黄浩亲热地握着我的手,说道:“老师,告辞了,有空来玩。”说罢,上了警车。
警车一溜烟似地消失了,我望着离去的警车,只觉得心潮澎湃,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