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旷,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夫 力
我仍在自己的迷宫中
左冲右突。——摘自曾德旷长诗《门外》
有人说,曾德旷是天才;有人说,曾德旷是垃圾;也有人说,曾德旷是个魔鬼,我说,曾德旷只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知道曾德旷是因为写诗,因为曾德旷在中国诗歌界是一个极具争议和影响的诗人。而接触曾德旷是因为几年前在编辑《都梁新韵》一书时,我担任该书的诗歌编辑,有北京的一位老乡诗人向我推荐了曾德旷,说《都梁新韵》既是代表武冈建国以来的文艺作品精萃,当然不能少了曾德旷,我于是知道我的家乡还有这么一位诗人,并且在书中选入了他的长诗《呐喊与呻吟》(节选),然后我开始在博客上联系他,也开始对他进行关注。后来,在网上偶然看到有人写了一首悼念曾德旷的诗歌,我也真以为他离开了我们,不由得伤感了好一阵子。再后来,我在博客上又见到了他的行踪日记,才知道他一直在流浪,也一直在写诗。这又让产生了一种欣喜,我于是在他的博客上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前些天的一个晚上,曾德旷突然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我们聊了很久,最后他说你给我写篇文章吧。就写我的童年。因为我童年生活的地方你最了解。
几乎所有知道曾德旷诗歌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流浪诗人,他离开湖南后原本都在北京、重庆、湖南三地不停地晃荡。后来可能感觉还不够,又有了宋庄、西安、拉萨等地。他“在城市里漫游浪迹,他的衣衫褴褛,神情枯槁,神智恍惚。他借居在黑暗的地下室里,栖身于简陋的民房里,和老鼠一起为伴。在冬天的时候因为忍受不了寒冷而在街头狂奔,因为交不起房租而被片警收容,他热爱美丽的女人,但是美丽的女人回赠他的只有冷眼和轻蔑。他的内心欲望横生而最后归于虚无,他的头脑充满幻想、词语以及思想的碎片。他的内心敏感、脆弱、暴力横生,他一无所有,餐风露宿,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曾德旷:一个诗人的灵魂寄生在凡夫的肉体》)这就是作为流浪诗人的曾德旷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但对于曾德旷的早年,特别是对他种种叛逆甚至另类性格形成的早年几乎没人提及。
在与曾德旷的聊天过程中,我问他究竟是哪里人?他说他至今是一个“黑人”。他的简介里写着他是宁乡人,是因为他出生地在宁乡,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当年在宁乡一个煤矿当工人,而她的母亲刚好去宁乡探亲,于是在宁乡生下了他,可他的户口从没在宁乡。那个时代,孩子的户口是随母的,她的母亲是湖南武冈的一位农民,他家是“四属户”,但曾德旷的户口还是农民。他说他一直到去读大学时,他的户口都在武冈,因为读大学需转户口,于是他的户口也转去了湘潭,至今还在那里。
曾德旷的童年是最自由的,但又是带有悲剧色彩的。
他的祖祖辈辈都在武冈,这片他生活了人生中最初十年的土地,聊起这片土地来兴致非常浓厚。他至今仍记得武冈有盖天下的古城墙;有比意大利比萨斜更斜的武冈花塔;有风景秀丽的道教六九福地武冈云山;有专门为国民党培养底层军官的黄埔军校二分校等,听得出他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情,但谈到深情处也带着淡淡的伤感。
武冈是湘西南一个历史非常厚重的地方,自西汉建县以来,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历史上曾二次作为诸侯王国都城。也是南明王朝最后立都的地方,文化底蕴特别深厚。历史上,文人墨客遗迹甚多。有屈原、陶侃、有唐宋八大家的韩愈、王安石、柳宗元、欧阳修,有文天祥、有晏阳初、艾青等等,同时,武冈也是一个民风强悍的地方,武冈人敢作敢为,敢为人先。这些历史文化和环境对曾德旷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深深的影响。然而对曾德旷有着更深影响的还是他的家庭背景和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曾德旷的老家在武冈大甸乡正冲村,那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高高的粟山原海拨八百多米,这在南方的丘陵地带已算比较高了,家的前面有一条小河,不远处是一个中型水库,叫石马水库,水库里的水很清很清,远远地望上一眼,那种略带蓝天的颜色会让你感觉沁人心脾。这里盛产煤 ,是武冈小有名气的煤乡。但因为山高林密,交通非常不便。曾德旷在宁乡生下后很快就被他的母亲带回到了这里。他家在当地原本是很有点影响力的。他的奶奶的父亲当过团总,手下有好几十条枪,他的爷爷当过伪保长,曾在乡邻中颇有威望。解放后,这种背景注定成了一种悲哀。他的爷爷被抓去坐牢,本来罪不致死,偏偏他爷爷受不了那种非人的生活而选择逃狱,而且鬼差神使般成功了,可接下来的结局就惨了,被立即镇压——枪毙。
失去了父亲的父亲从此不得不背着这段沉重的历史。1958年,他去了宁乡,招进了煤矿,可在1969年,他在煤矿被打成右派,然后回家进行劳动改造,生产队要派人去修水库,那是一种力气活,他的父亲被当然地派去了,整整四年。这生活最近也被他写进了诗中
“父亲是死在妓院的血/爷爷是死在革命的血/我是死在记忆的血/父亲在文革时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由煤矿被抓回原藉改造四年/挨批斗时熬不过曾自杀未遂//爷爷在刚解放时被工作队抓起来/从牢房中想方设法奇迹般逃脱/很快被再次抓起来毙命”——《三代人》
曾德旷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他出生于1968年农历四月,离开武冈时是1987年,十年的童年生活,他更多的是与母亲和姐姐生活在一起,由于孩子多,基本上没有人管他,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除了读书,就是帮助母亲砍柴、看牛、扯猪草。因此,他感到非常自由,无拘无束。直至十岁时,他母亲也去父亲那儿了,没人管他,而他是一个非常顽皮和任性的孩子,常常偷偷地扑进河里、水库里去洗澡,父母亲耽心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有一天被水淹死,而不得不将他带离了武冈。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让曾德旷从小开始厌恶别人对他的管教,包括父母、老师、朋友,以致在心理上有了一种异常的叛逆思维。到宁乡以后,他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没有粮票,一直吃着“黑米”,这种生活又无形中加深了他对现实的十分强烈的抵触意识。
曾德旷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他最近离开了与他一起在西安生活了近二年的女诗人小月亮,独自去了拉萨,离开的原因是他要去生一个孩子,因为:
“兄妹四人/除了作老大的姐姐/生了一个女儿之外/妹妹没生孩子/小妹妹没生孩子/我没生孩子” ——《报应》
“今天早上/我写了一首短诗/讲的是我家兄妹四个/只有老大有一个女儿/其余三个都绝了代/这种一家多人无后的现象/并不多见/这在古代是奇耻大辱/也是一种大不幸/我模模糊糊地认识到/之所以有此结局/是曾家全家遭到了诅咒/或者报应 ”——《妈妈和妹妹》
看到他的诗歌,我记起了一个人对他的描述“曾试图从困境中挣脱,却又挣脱不了。自己囿于蛋壳中,欣赏蛋壳的完美,自己却无法破壳,变成不了动物。”一向行为放荡不羁,思维另类的他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生一个孩子了呢?仔细一想,这正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多变的体现,他就是一个矛盾体,他聪明、善良、真诚,但同时他又懒散、叛逆、甚至粗鄙。这种矛盾让他远离了亲人、远离了家园,远离了社会。忽然间,我觉得46岁的曾德旷还是一个孩子,一个简单的孩子,一个透明的孩子,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想过没有?有谁愿跟他去生这个孩子?假如有了孩子,他拿什么去养活这个孩子?假如有了孩子,。。。。。。还有很多的假如,但德旷,我只想真心对你说一句,诗歌不是生活的全部,假如有了孩子,可千万别再让他从小就变得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