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夜里,怀念一个拥抱。
——题记
有些事情,以为已经忘记,偶然却又想起,于是这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一直都没忘记。
99年冬天,一个阴冷的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还在车间行走,突然听到广播,叫我去办公室接电话。
那个年头,手机是个稀罕物,小灵通根本还没有,厂里面为了方便联络,在车间里装了广播,遇上什么事情,总机就在广播里牛叫。
我以为有什么急事,连忙赶到办公室。
不是公事,竟是私事。电话接通,原来是你。
你呵,你,离我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你呵,你,声音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我呵,我,还是那么激动,那么难以自持!
我呵,我,语不成句,语无伦次,你的笑声我的喘息!
以为已经忘记,记忆却那么清晰,你的音容笑貌,往事一点一滴,犹如平地风过,静湖水起涟漪,激荡的心海,前波盖后浪。
办公室总不是打电话的地方,只能约好下班再打。下了班,我去小店买了一张伍拾元的IC卡,然后就在公路边的IC电话亭里,拨通你的电话。
你说你在三屯,一家台湾人开办的小贸易公司里。你刚来,你很好,突然想起我,就想打个电话问我好不好。
我说我很好,还说你真厉害,隔这么久你竟能找到我们公司的电话。
你就笑,笑声还是那么好听,我就喜欢你声音的磁性。磁铁石一样的金属音。好比天界的仙乐,天籁为之寂静,洗净我的心,清洁我的肺,让我因此平静。
我们分别了多久?有几个月?有一年了吧?我一手抓着听筒,一手掐着衣角用指头在算,我算不清,我们到底分别有多久?我对你的感觉,一直就扯不清!
98年,我在虎门博头老厂的时候,你从武汉过来,进了我工厂旁边的电子厂做QC。
因一个偶然的机缘,我们相识,相知……有没有相恋?我不敢说。如果一定要说,我得承认是我先恋上了,不知不觉自然而然被你吸引。
你青春、健康、活泼、顽皮,具备了一个可爱女孩应该具备的元素。给我印象最深的事,就是你眉心有一颗略黑微红的痣。叫美人痣吧?美人才长,对吧?呵呵,你身材很好,清秀挺拔,腰身阿娜,双腿匀称修长。我读过作家路遥描写女子身材的句子,说一个女孩的身材长得像小白杨一样,我想你也是这样。我还更加认为,你的痣,是你气质神韵的点睛之笔,神来之笔,长在你的额上,种在我的心里,有如相思的红豆,让我夜夜失眠。
中午或晚上,我故意有事没事走过你的厂门口,你是QC,有时会在厂门口验货。我看到你,心中总会涌过一阵惊喜,抑或狂喜;你看到我,眼角颦颦一个笑,脸上淡淡一抹红。那种心知肚明,欲语还说的情境,常常让我心似鼓敲,咚咚直跳。
我大着胆子约你去镇口看电影,你还在加班,我就坐在你工厂对面的糖水店等。我在店里要了一杯红豆冰,从下午六点开始等。我知道你的办公室在二楼,你的办公桌在窗口,我的目光就死盯着那个窗口,希望自己的眼光能聚焦成炬,可以射透厚实的窗帘。可我的眼光,毕竟不是激光,也不是X光,我总是看不透那窗,看不见亲爱的你,正在做什么?忙什么?
我等你的时候,是98年的夏天,夏天的阳光断得晚,太阳还没落山,余晖依旧红红,笼罩着工业区,像新娘的盖头。你没有在厂门口验货,我看不到你;你在二楼办公室的实验室里做电线的破坏性实验,我也看不到你。
我正恼火,你却推开窗户,探出头来看我。我连忙起身,摇着手上的红豆冰向你示意。你双颊绯红,写意着两朵醉酒一样的桃花。我杯中的红豆在冰水中乱蹿,像我狂蹦乱跳的心。
你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低着脸向我俯视。一张健康的脸,好看的脸,精致的脸,就这样,低眉顺眼看着我。窗下的墙上,布满了牵牛花,趴满了爬山虎,那些喇叭花的吹向,那些藤蔓伸展的方向,目标向上,向上,向着你的窗口,向着你,犹如我心的方向,目标只指向你。
我在马路这头,你在马路那头;你在楼上,在窗口上,我在糖水店里,在一个小几边,我没舍得坐,我站着;你丢了一个眼神过来,我还了一个目光过去;你扬扬手,我挥挥臂;我觉得,我们心犀相通,我们最懂对方。
你突然就关了窗户,突然就拉黑窗帘,突然人就不见。我的眼措手不及,我的心措手不及,但我很快释然,因为你已下楼,正从厂门口奔出,向着我所在的糖水店跑来。
我迎上去,接着你。我们相隔咫尺,却都不再走近。我心里真不甘啊,我想起电影里的慢镜头,一点一点拉近,我们紧紧相拥,互相投进对方的怀抱。可幻觉毕竟只是幻觉,实际的现实是,我们立定稍息,然后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目标正前方,并肩而行,方向直指镇口电影院。
那一段他乡的路,那一段温馨的短程,那一场记不得内容的电影,午夜后的镇口长街,拉长的两个人影……我破天荒半夜不睡还在员工宿舍的路灯下写下一行日记:某某,今天晚上,我好想拉你手的……
我拉了你的手吗?我没有。我的手在裤兜里捏成两个汗渍渍的拳头,一直不敢拿出来。
后来,我给你写信,你收了,但不回一个字!
后来,我跟你直接说,你说不要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后来,我就走了!从镇口老厂跑到沙田新厂来了!经理和主管留我,想把我留在这边,我没答应,我心里说,除非你叫我留,我就留……
可自从我跟你直接说了后,我哪还敢见你的面!我不要见你的面,你还老在心里面;我要是见了你的面,我又要活在痛苦里面……不见不见,说不见就不见,就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好像一直是我在说,你一直在笑。50元的电话费,全打完了咧!老天,我是打市话!老天,是沙田到三屯的短途!老天,我们聊了多久!老天,我的脖子一直偏着,我转不过头来了!老天,我一动脖子,我的眼前黑天了啊!
老天,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老天,你怎么一直在笑!老天,有那么好笑吗?老天,可我还是喜欢你笑啊!我一直在逗你笑啊!
电话提示是最后一分钟了,终于和你约定,我来三屯看你。你答应了,三屯这两个字,一下子就被我放在心里捂得滚烫,成了一个热词。
终于挂机,出了电话亭,我的头依然一直偏着,因为又麻又痛,我不敢随意扭动脖子。行了几步,才发现东莞也有冬天,沙田也有寒风,会寒嗖嗖冻人。
那时候,沙田还没有这么宽的几车道的水泥马路,还只是一条简易的泥巴路。出了电话亭,我发现自己脚麻手也麻,就站在猎猎风中,在路边来回徘徊,以此舒活身上的血液和筋骨。你的声音和影子,不停地在我周身的血管中蹿动,撞击着我的心扉,冲撞着我的脑门。
我要见你!这何止是一种冲动,更是一种期盼,一种热望!
先从厂门口坐摩托到沙田镇上,再从镇上搭公汽到厚街三屯,再在三屯路口坐摩托到你公司门口。那一段他乡的路,那一颗按捺不住的心!
用公话打通你宿舍的电话,你接了,然后下楼。当楼道口那道密闭的铁门应声而开,你婷婷站立于门口,在我眼中,你犹如一尊拈花而笑的佛!
你还是你,你永远是你,永远是我心中的你!
依然长街漫步,依然冬夜寒长,依然没有牵手,依然言不由衷,依然心中有鬼,依然表面正经……分别了那么久,好像又未曾别离;酝酿了那么久,却还是昨日的温度。
三屯的街道,你是神话中的天街,夜色凉如水,地上有路灯,天上有星星,但我看不见牛郎织女星。牛郎和织女在鹊桥会面,一定心相系手可牵。可我们没有,你没有我没有,我得不到你任何一个暗示,哪怕一个小小的,让我心知肚明可以大胆牵手的暗示!
夜已深,天更凉,逛完三屯公园最后一个景点,我在等你说要我留下来。你没有,你说你要回宿舍了,你说我可以回去了!
我急了。我豁出去了。我拦住了你。
你明显有点慌乱,惊慌的眼神诘问我,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一言不发,迎面一把将你抱在了怀里。
你不断地挣扎,我不放手,一点点将你收紧。像一个渔夫,收紧水中的网!
你高高扬着双手,粉拳却没有砸下来。砸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两个大铁锤,我也心甘受罚,砸下来又有什么关系?
放手,放手,你放手!你的声音,苍白无力的温柔。
我索性再一使劲,把你紧紧拉近,面对着面,贴近我的胸。
我们紧紧地贴着,我感觉到你胸前的两个点,一下子碰触到我胸前的两个点。电光火石的电感,前所未有的快感,一下子涌遍全身。感觉我身上的开关,终于接通你身上的触点,喷薄而出的热情,火一样灼热着心。
你勉为其难地推我,一次比一次无力。我把你一点一点地逼到公园围墙的墙角,把我的唇轻轻贴到了你的唇上……然后,我放开你,转身就逃,拔腿就跑,再不敢回头看你一眼。
我一路的跑,一路的逃,一直抵达三屯路口。我还想跑,还想逃,一直到上了公汽,我的心还是在逃。胸前两个点的触觉,一如刚才一样的酥麻,电击一样的快感,丝毫没有消停和减弱,逼得我的身子和心,只想夺路而逃。
公汽只将我带到厚街,太晚沙田已没有车。我下了车,依然马不停蹄,一路奔逃。凌晨的寒风,多么冷冽,我跑得越凶,脸就越痛,可我仍然不愿停止奔逃的脚步,因为我的胸前,我拥抱过你的两个触点,依然是火一样灼热,把我的心,烧得好痛,好痛……
今夜呵今夜,寒冷的冬夜,一如昨天的从前,天那么寒冷,心那么低沉,没来由就想到你,想到22岁那年,人生中第一次,对心仪异性的第一个拥抱。
以为已经忘记,却一直都有记忆,胸口隐隐作痛,那是拥抱的印记!
2008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