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土地

    旧时代，我们那一带乡下，每年新春正月间，都有上门唱土地的风俗。

    这一风俗源于芸芸众生对土地原始而深沉的情意。一来大地有承载之恩，没有土地搭载着万事万物，世界将成为乌有。二来人们认为吃的是土地，用的是土地，所有的幸福都源于土地，没有土地就没有一切；所有的灾难也原于土地，怠慢土地就会得到报应。而这一切都被认为是土地神的恩赐或处罚。于是对土地神敬奉有加，凡是土地集中的地方、社区村落、公众场所都建有土地庙，称福德祠，各家各户的祖宗牌位下，都设有土地神龛，叫余庆堂，供人们四时香火奉祀；庙门和龛堂两边书写对联：“土能生万物，地内发千祥。”表达人们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美好愿景。出于对土地的感恩，就演绎出唱土地这一民间文化现象。

    唱土地实际上是土地唱，即由演唱者代替土地神给人们以新春祝福和慰勉。我们家乡一带出外唱土地的一般是师公，正月出了“破五”之后，就四乡奔忙，走村串户，或独自一人，或师徒相随，身穿长衫道袍，头戴三叉戟绣花道帽，套一个土地菩萨的面具，俗称土地壳壳，手里提一面小铜锣，敲得当当当山响，响亮登场。进得村，来到人家堂屋门前，就变敲边唱道：

        “铜锣敲得响绵绵，土地来到贵府前。

        看你门庭多紫气，吉星高照福不浅。

        祈你富贵年年有，年年月月财喜见。

        五谷丰登六畜旺，人兴财发福寿绵。”

    唱过这些，又向东家施礼恭贺，唱“拜年歌”：

        “恭喜主东财路广，贺喜主东万年春；

        土地上前来恭贺，参拜主东福盈门。

    新年大节，土地爷进门，带来喜庆，带来祝福，主人家自然高兴，脸上笑容像花一样绽开来，于是就让座，敬烟筛茶，打发红包，块把、几块、十几块的不等，图个吉祥，祈土地爷发心，保佑全家万事如意。

    那些唱土地的师公，活泼机灵，见什么唱什么，有即兴演唱的脱口秀本事，流利悦耳，朗朗上口，为乡亲们喜闻乐见。在我孩提时代，他们是我仰慕的偶像，好比如今的追星一族，只要唱土地的铜锣一响，就和小伙伴们一起追过去看热闹，听演唱。那一年正月，师傅来了，一进村口大伯家，就敲响铜锣，即兴应景顺口溜道：

        “一路行程赶得快，不觉到了主东门。

        主东门前打一望，红纸对联竖成林。

        架子瓦屋花窗格，里里外外闹腾腾。

        土地外面观不尽，要与主东开财门。”

    新年大节来了开财门的，大伯自然欢喜，赶紧把师傅迎进堂屋。师傅接着唱道：

        “ 主东财门大打开，满堂瑞气喜盈盈。

           喜鹊门前喳喳叫，金鸡开口声连声。

         土地特来送喜讯，今年是个好年成。          

         五谷丰登粮满仓，六畜兴旺家昌盛。

         儿子学业大长进，好比鲤鱼跳龙门。

        考上学堂进京城，升官发财壮门庭。

  大伯被唱得眉开眼笑，连连回谢“难为师傅贵言”，红包自然少不了。

  师傅从大伯家出来，走近家境不宽裕的堂叔家，也不嫌弃，借题发挥，唱一些激励韵语，给人以希望：

        “铜锣敲得响当当，土地来到贵家堂。

        屋后青山好景致，山上长的是栋梁。

        堂前田垅一坦平，使牛打耙把鞭扬。

        主东本是男子汉，神采奕奕器宇昂。

       一年之计在于春，勤快挣来万担粮。”

   窘困中的堂叔一听来了精神，高兴之余，尽其所能打发一些米、糍粑等食物，以示感谢。

    当师傅唱到我家时，见我母亲正在堂屋一侧织布，于是“见机行事”，唱得切题押韵：

        “土地进得主东门，听得布机响不停。

        主东大婶多勤劳，心灵手巧出了名。

        脚踩踏板翻花样，手扶撞机忙不赢。

        一个梭子两头尖，溜来溜去看花眼睛。

        经纱纬线来交织，转眼棉纱变成锦。

        土地这里打个躬，贺喜主东福临门。

        金梭织出摇钱树，银梭织出聚宝盆。

        摇钱树，聚宝盆，主东日进金来夜进银。”

    这一段唱下来，早乐得母亲眉开眼笑，下了布机，一边答谢：“难为师傅开金口露银牙。”一边给师傅敬烟筛茶打发红包，还要留住款待酒饭。还不到吃晌饭的时候，师傅还要赶几家去演唱，于是唱着告辞：

        “难为主东多美意，土地就此领情深。

        有待来年发大财，再来唱响福满门。”

    旧时，出门唱土地的人尽管都带点功利目的，弄点小钱米以补贴家用，可人们都能理解，乐于赞助一点。因为师傅是代土地爷立言，富有神圣感，谁都祈盼着土地的祝福和劝勉成为现实。无论应验与否，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怀念这一风俗。

    树一点信念，存一点敬畏，多一份期冀与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