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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鸭师傅

鲁之洛 2009-05-22 11:31

鸭子群养,这是丘陵地区武冈农务中的一项很有特色的副业。群养鸭子的地方叫“鸭棚”,也就是广东人叫的“鸭寮”。这种长年群养鸭的习惯,首先是出现了牧鸭师傅,在农村形成了一支不算小的专业牧鸭队伍。同时也产生了投资牧鸭业的老板,还给市场增添了抱房(孵小鸭的作坊)、板鸭作坊、皮蛋、盐蛋制作坊等专业商务。

鸭属水禽,常年离不开水。就是想要养十来只鸭的农户,如果屋边不是靠塘邻渠,即使鸭子再可爱,再好吃,也绝不敢作此奢望。所以群养鸭便成了水乡的专利。或许这原是洞庭湖区的传统吧,武冈一带养群鸭的技艺,可能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所以才习惯地把群养的鸭叫“湖鸭”,牧鸭人被叫做“湖鸭师傅”。其实这里没有湖,但并不缺水。那蜿蜓奔流的资江,那资江两岸水汪汪的田垅,以及如网一样密布的大大小小的溪流、渠圳、港汊、鱼塘,就很自然地形成了水乡。这里的人都习惯地将田垅中心的低畦地段叫做“湖荡里”。这些都表明了这一带是具备群养鸭子的自然条件的。

武冈的鸭群并不是专用粮食饲养大的。用主粮养鸭怎划得来?在没有化学饲料的年月里,成千上万的鸭群,除在极其必要的情况下喂粮食外,主要是靠自然提供的食物长大,它们称得上是真正的绿色禽类。为了满足鸭群所需的水源和食源,就决定了鸭群常要迁徙的流动性。所以武冈的“鸭棚”与广东的“鸭寮”不同,它不是固定的饲养屋,而是轻便、块状构架、可以随时拆卸,往肩上一挑即能搬迁的“鸭棚”。

武冈的“鸭棚”构造很特别,称得上是一种天才的设计,该是民间经验与集体聪慧凝成的杰作。它是由两个部分组成:主体部分是鸭群栖息的园地。它是用简陋的薄竹篱圈成。竹篱高约二尺五寸,是用薄竹片编成,每幅长约两丈许,可根据鸭圈大小的需要相互连接。圈中等距离地埋有三根带丫叉的支柱,支柱上架竹杆作横梁,然后在上面盖涂了光油的竹晒簟,用以遮阳避雨。地上先摊一层厚实的草皮,草皮上再撒上一层稻草,就很干爽了,鸭群便可舒适地歇息其上。

其次是牧鸭人的住屋。它设在距鸭棚尾部三、四尺远的地方。这种屋子也很特别。是一个半月形的床式小屋。这种屋床的支架很矮,离地面只半尺来高,它的宽面是推拉式的两层,拉开是四尺多的双人床,推拢便是两尺来宽的单人床,灵活方便。顶部和背面,是个半月形的神龛模样的棚子,它是用竹片夹箬叶编织成的,既轻便,又能避风雨。牧鸭人将自己随身必带的蓑衣往床架上一垫,就是铺垫,睡在上面软和和的,还蛮舒服哩。如能再在棚口挂上半张破鱼网,就是很理想的防蚊、防虫、防鼠类的好帐幕了。这一套设施的最大优越性是便于搬迁。需要走时,围篱、晒簟一卷,拔起带丫的支柱当扁担,连床屋带鸭圈两肩一挑,导引着鸭群走就是。

我家住的大院门口有两口鱼塘。最近的面积小一点,叫庙塘,离屋门前只两丘不大的田;庙塘过去十来丘田有一口大塘,叫荷叶塘。庙塘上首边紧挨一座石井,正面有座小庙,叫石井庙。庙面前有两棵合抱的大樟树,密麻麻的枝叶伞一般撑着,既为庙前的空坪遮了荫,也遮住了大半个塘面,即或六、七月毒日头,这儿也是一片阴凉。樟树下有一块床也似的青石板,青幽幽、光滑滑、凉咻咻的,是人们乘凉歇息的好地方。青石板靠塘的一端,有一溜被踩得很光滑的岩石伸入水塘好长一段,院子里洗衣、涮桶的,都排队也似的蹲在那岩石上劳作。那里有水,有阴凉,有方便栖息的地方,确是养护鸭群的好所在,所以每年都成了固定的鸭棚所在地,我也就有了结认湖鸭师傅的机会。

这个每年固定在这儿的湖鸭棚里有三个师傅,一个叫德生驼子,一个叫春成细崽,一个叫经生黄牯。这三个人长年工作在一个鸭棚里,真是一组各施其长,各展其能的巧妙组合。和我最熟悉,也是我最喜欢的是德生驼子。德生其实不驼,只是个头矮,不知是小时候左背上生了什么毒疮医治欠当,还是上山砍柴跌伤了左背而没及时求医,落下个左背肥大的毛病,给人一种背驼的印象,人们就在他的名字后面亲切地加上“驼子”二字。德生驼子体力不算强健,但心灵手巧嘴巴子能说会道,人随和,很合群,二十多岁了,仍和我们一帮十来岁的孩子玩得蛮热火。春成十七、八岁,长得像女人般细条条的,便得了个“细崽”的雅号。别看他那么细小,连胸部都是扁平的,却有一副好嗓子,只要他肚皮一紧缩,就能喊出整个田凼都会震荡的“哟嗬”声来。他是年长人喜欢的角色,但和孩子们搞不来,还好跟小把戏们争短长。经生黄牯三十来岁,长得健健旺旺,武高武大,胸部鼓鼓的,全身哪块肉都是力气,壮得像条大黄牯牛。在鸭棚里,他是当场的,重事大事,没他拢场是定不了的。只是他晚上决不歇在鸭棚里。原因也简单,老婆太漂亮了。漂亮老婆就是祸,只要他不在屋里,周边的年轻汉子,有事没事总喜欢围着他的屋边转,叫他实在放不下心。怕是他平时在老婆面前笑脸摆多了,一到外面总是板着一副难看的脸,叫我们这些细把戏怕他,不敢看他。白天有他在鸭棚里,我们就不敢到鸭棚里去玩,临到晚上他回了家,大家就欢天喜地跑了去,歪倚在大青石板上,缠着德生驼子讲白话(故事),若不是妈妈的喉咙喊嘶了,是不会舍得回屋里睡觉的。

每年淅淅沥沥飘清明雨的时候,就见德生驼子蹲在石井庙的廊檐下破篾编织和修补竹篱,这等于告诉大伙:开春了,待经生黄牯领着春成细崽将生完蛋的鸭卖给专饲老鸭的鸭棚后,就会从城里抱房里买回小雏鸭开新棚。

德生驼子的篾工手艺不寻常,他篾破得薄而均匀,板篾、丝篾,都破得很精细。新编织的篱,也很坚实、细密。这是一尺来高专用圈养雏鸭的矮篱,密得小鸭钻不出,家鼠、田鼠钻不进。我喜欢陪他做篾工。他也明白我贴近乎的目的不单是要听白话,而是想向他讨扎风筝的竹条。缠得他烦了他就说:“我没空给你讲白话了,直说吧,要几根,我破好拿去吧。不过,你的风筝扎好后,我也要放的哟!”我晓得他是说着好玩的,他哪有空放风筝,顶多不过碰上我放风筝时,从旁边伸只手过来攀着线登几下罢了,要什么紧,就一口答应着,而后兴高采烈地拿着竹片扎我的风筝去了。

果然不几天,德生驼子刚将竹篱编好、补好,经生黄牯和春成细崽汗巴水流地从城里挑着雏鸭回来了。雏鸭用五寸来高扁平的大竹篮盛着。经生黄牯的一担,篮叠篮地整整有十篮;春成细崽只挑了四篮。十四只篮子密密挤挤地拥着一千四百多只黄绒绒、吱喳喳的小鸭。德生驼子早在樟树下那块青石板边的空坪上,垫上竹席,围了竹篱,轻手轻脚地将颤巍巍的雏鸭们一捧一捧地移在里面。而后洒上些温热水,再撒些用水浸得软稀稀的饭粒儿。雏鸭们先是挣扎着挣扎站稳了,接着慢慢爬动着,很快又能张开小嘴吞食身边的稀饭粒了。吃下几颗饭粒后,才簇拥着到干爽一点的地方酣睡起来。

三几天后,小鸭的黄绒毛渐渐变粗变灰,就圈进大鸭棚了。棚口通向庙塘的斜坡上,铺了一层草皮,塘的水面,也用高篱围出一大圈。小鸭群在德生驼子手中那根扎着一撮棕毛的长哨杆的牵引下,在春成细崽嫩声嫩气的逗唤中,蹒跚地顺着斜坡进入塘中的围圈里。它们下水之后,追的追,逃的逃,扇的扇动还没长毛的双翅,钻的钻迷子……那个高兴劲呀,看了真叫人感动。这些天德生和春成挺轻松的,只需将两根长长的牧鸭哨杆插在篱圈的两端,加上樟树浓荫罩着上空,莫说高空的岩鹰干瞪眼,就是低飞的燕、雀也不敢钻过来。他们两个只管蹲在塘中的岩石上打瞌睡就是。

到早稻禾苗壮蔸时,小鸭的两个翅膀和小尾巴上现麻毛了,就可以赶到早稻田里去寻小虫子、小鱼虾吃。小鸭进田,田主人是很欢迎的,有这一千多张小扁嘴在田泥里拱动一番,会像小锄般为他的每蔸小稻苗疏松一下泥土,何其好呀。但中稻田却不准进。中稻禾苗还在转青哩,遭受不起这帮顽皮蛋的践踏。小鸭下早稻田的时候,德生、春成可就不敢儿戏了。一则他们要想方设法让田里的活食将小鸭喂个半饱,小鸭正长着,吃得多,若全靠吃粮食,哪喂得起?二则这时节田鼠、黄鼠狼厉害得很,在田里的小鸭有禾苗遮着,眼睛看不见,全靠春成时不时地亮着嗓门吆喝几声,起个吓唬作风。再则怕稍不小心,鸭群溜进下边的中稻田,就闯大祸了,赔不清场。在这场伙下,德生驼子也不驼了,挺直腰板抱着那根丈多长的鸭哨杆,尖着一双眼睛、来回走动地拦在田埂上。

接着中稻禾苗壮蔸了,他们又轻松了,满田垅都是鸭群觅食的天堂。他们不需担多余的心,只须按经生黄牯的记忆,不下已经觅过食的现稻田就行了。这么一整天在大垅里混过来,鲜食、活食,准让鸭群一只只吃得饱饱的。但好日子不长,很快早稻抽穗、撒籽,对鸭群的看守又严了,稍不小心,贪食的鸭儿溜到哪丘早稻田边吊食几线稻穗,就会有说不清的纠纷。很快中稻也抽穗撒籽了,鸭群下田凼也是被严禁的了,成天只能在溪流港圳中觅食。这都是它们常来常往的地方,哪有那许多食物供给?偏偏这时正逢鸭子一天天长成大鸭了,食量逐渐大增,港、圳里的活物,哪能满足它们长身子的需要?傍晚归来,增补别的饲料是必不可少的。吃什么?没有粮食不行,光靠粮食也不行,一则哪有那多粮?二则有粮也划不来。这就增加了德生驼子和春成细崽的任务。这段日子,经生黄牯的任务是守着鸭群,德生驼子则沿着溪流圳港摸螺丝、蚌壳;春成细崽成天钻在荷叶塘里捞丝草、菱角。等鸭群归棚后,将剁碎的田螺、蚌壳、丝草、菱角,跟饭粒拌和在一起喂鸭,就靠这些滋补品,让它们度过一个个风长之夜。

这些夜晚也是我最喜欢往鸭棚里钻的时候。那里的糙米鸭饭锅粑令我迷恋。鸭饭是用大荷叶锅烧劈柴猛火煮的,锅粑特燥特香,鸭吃不了,便成了牧鸭人极好的点心,也是他们款待朋友的佳馔。我是德生驼子的好朋友,他份上的锅粑,自然会省几口给我。我常常是斜躺在樟树下的青石板上,口里嚼着香喷喷的锅粑,眼睛紧紧盯着从樟树叶隙漏下的朦胧的星光,听德生娓娓地讲蛤蟆精的白话。那甜美的滋味,几十年过去了的今天,一想起来,心头仍然是甜滋滋的。鸭饭锅粑还是一味良药。院子里若有哪个孩子上火了,他奶奶准会喊:“快去鸭棚里向德生驼子讨点鸭饭烧锅粑回来熬水喝。烧锅粑退火,保准一喝就好。”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很快早稻黄熟了,开始扮早稻了,鸭群可以赶到扮禾田里去捡撒落在泥里的谷吃了,田里杂生着的野菜、小草籽、小蛙小虫小鱼虾,以及筛出来的瘪谷壳,都是鸭群极好的食粮。收割完早稻,便是收中稻。这段时间,鸭群在满田垅里跑,哪里扮禾,就会赶到哪里。扮完禾,垅岗里的许多田又被翻转来度冬,那一丘丘水汪汪的度冬田,又成了鸭们极好的餐馆,从泥土深处翻出来的虫呀籽呀什么的,都是它们难得的美餐。

中秋节前夕的夜里,专守漂亮老婆的经生黄牯,也守到鸭棚里来了。鸭子都已长到两斤来重一只了。从雏鸭的一千四百来只,半年来居然没有减少几只,这回经生要借着一盏昏黄的、烟雾弥漫的桐油灯,对圈里的鸭群来一次清洗,将一些不肯长的“落巴仔”挑出来。只见他弯腰站在棚子低罩的鸭圈中,伸手揪住一只递给德生驼子,再由德生驼子丢进小圈竹篱里。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这些次鸭挑熨贴了。第二天,经生黄牯挑着一大担鸭,带着漂亮老婆进了城,先将这些鸭子送到节日鸭市场卖掉,然后把老婆送到丈母娘屋里安置好。在岳老子屋里吃完节日酒后,就领着德生、春成挑着整个鸭棚,赶着一千二百多整齐健壮的鸭群,远徙几十百多里路,到高寒山区去了。那里的稻子熟了,要进入扮禾忙月了,正旺长的鸭群,需要到那儿寻找饱餐的良机。

这对我来说,是一段悠闲而无聊的日子。院子前后,十分安静了,没有了德生驼子哥,也没了鸭群,有的只有一些零星的关于驼子哥和鸭的记忆。

转眼间,过罢重阳,接着又是霜降。当人隐约感到晒着日头比阴凉处还要舒服时,经生黄牯的漂亮老婆也晒着日头在自家禾场上绩麻线了,她屋门口那片败泥田里,空着竹篓子转来转去捡田螺的健壮汉子也多了。人们就明白:鸭棚子回到近边哪个冲里了。没多久,真的又搬到庙背后山上那个小草坪里来了。这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在山上捞松毛(松树落在地上的干针叶),见经生、德生、春成三个牧鸭师傅围在“呷、呷——呷、呷”的竹篱边,六只眼睛瞪得亮亮的。我围看了好一阵,才明白他们是在挑选屁股拖着地皮,走动时屁股像怀崽婆一样一罗一罗的肥鸭。每选准一只,经生一点头,德生就跳进篱圈里,麻利地伸手掐住那鸭的脖子,提起往旁边的一个篱围子里丢。那围子里已丢了足有百十来只肥壮的大鸭了。

我越看越蒙懂,不知他们在做什么,悄悄问春成细崽:“又要去卖肉鸭了?”

“呸你!”还没完全长成大人的细崽,却装成大人样子,鼓着铜壳子似的眼珠子训我:“怕是要把你当肉鸭卖哩!”

逗得经生和德生哈哈大笑。还是德生哥好,他轻轻在我脑壳上拍了一下,说:“蠢宝耶,咯样屁股滚壮的鸭婆子何舍得卖,是留下做蛋鸭的呀!”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大屁股鸭都是些鸭婆子。但没过多久我又有了疑问,指着一只高脚杆小屁股的大鸭问:“那没屁股的也是鸭婆子?”

德生摇着脑壳说:“不,那是鸭公子。”

我更不解了:“留鸭公子做蛋鸭?”

德生笑道:“有婆有公,才能成夫妻嘛。没有鸭公子,鸭婆子下的蛋何孵得出小鸭?”

“那为么子咯大一群鸭婆子,才挑出十来只鸭公子?”

德生笑弯了腰,他正要回话,不想经生黄牯抢说了:“鸭公子都是些骚货,尽耍流氓,一个要讨几十上百个老婆!”

我似懂非懂,也不敢再吱声了。

下午,一群大屁股鸭扫着地皮到庙面前的樟树下安营扎寨去了。将鸭棚安置好后,由细崽一个人守着,经生回家看老婆去了,德生一个人蹲在自己屋檐下的磨石边磨两把三寸长、两指宽的小尖刀,磨得映影子白。当他的刀磨好后,经生已在山坡边架好一口大荷叶铁锅,生起大火,烧了一满锅水。上下几个院子里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也围在那里。水滚开了的时候,只见经生和德生朝圈篱中一站,右手持刀,左手揪鸭,掐住一只鸭的脖子,小刀朝上一抹,然后将喷血踢腿扇翅血糊糊的鸭子甩出篱外,两个从没见过的瘦老汉将死鸭归在一起,登记好后分给围着的妇女,由她们拎着在开水锅里烫好,迅即除掉粗毛,提了回去过细清除细绒毛。待弄洗得干干净净后,再破肚加撑。,第二天一大早,留下肠、肝、心、油抵加工费,将鸭子和鸭胗让两个瘦老汉收到城里去做板鸭和腊鸭胗。一个妇女一夜弄干净十来只鸭,鸭杂碎就可吃上两三天。那留在山坡草坪上的乌溜溜的血迹,和粘在小草上的零星鸭毛,得等到第二年经历几场春雨,新草长出来了之后,才看不出这曾经是屠宰几百只大鸭的场所。

不久后,鸭棚又搬走了,搬到资江边的沙洲上去了。我舍不得德生驼子哥这个白话篓,常惦记着他,怪他为什么好好的庙塘不要,偏要搬到冷风凄凄的江边上去。妈妈教训我说:“你不见满坳的田地不是点了油菜,就是种了麦子,鸭棚不搬走,鸭子去不了大田垅,到哪寻活路呀?”原来鸭子是到江河里寻活路去了。

待到寒冬腊月天,坳上的油菜、麦子长满墒,现出一片葱绿时,鸭棚又回到庙面前塘边了。这时虽只有四百来只鸭,却比原来一千多只还要热闹得多。每天一大清早,我还恋在床上睡不醒哩,喧天“嘎嘎嘎嘎”的热闹大合唱就吵得我在床上打滚了。我埋怨鸭子烦人,妈妈却高兴地说:“今早德生驼子他们准又会捡好多蛋。”我听的次数多了,也懂了,知道是大鸭婆生了大蛋在高兴地唱歌。蛋生得多,也忙坏了经生黄牯,他隔一天就不得不离开半天漂亮老婆,挑一担蛋进城送到蛋行里去。

送蛋行的蛋倒少讲究,只要个大不碎就行。可过了惊蛰,往抱房里送的蛋,讲究就严了。我见德生每早晨捡完蛋后,还躲在棚床里用桐油灯一个个地照,

据他说,是要照出有不有寡蛋,免得将寡蛋送了去抱房不肯收。我问什么是寡蛋?他说寡蛋就是孵不出小鸭的蛋。我好觉奇怪:这世界太奇妙了,同样一个又大又圆的鸭蛋,为么有的孵得出小鸭,有的又孵不出小鸭?

这一段鸭子也享福,喂的全是十粒五双的谷子或苞谷,连一点谷壳、谷糠都没掺。说是要喂得好,生出来的蛋才孵得出好鸭崽来。

可鸭的好景不常,蛋生完了,德生又编新竹篱了,经生黄牯和春成细崽又挑小雏鸭回来了。当一群生气勃勃的小鸭在庙塘里游泳、钻迷子时,那群老鸭婆不知又在哪家蛋鸭棚里生蛋了……

2008 年1月18日于深圳阳光棕榈

附记:这是正在写作中的《甜蜜的挽歌》一书中的一篇。此书是按照朋友周宜地君的创意与他合作的,主要篇什是由他主笔。但愿我们的合作早日圆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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