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似水年华
我其实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从来记不稳那些曾经停留在我记忆枝头的人或事。只要时间一长,那些曾经站立在我记忆树权上的名字或是片段,就像秋天里的芦苇,时光的风一吹,便四处飘散了,再也寻不着一点点的迹踪了。
但是,我一直记得你。
称你为老同学,并不为过,沿着时光和记忆的脚印,你该是停留在二十年前最遥远的那一串。那个时候,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吧,金子一般发着灿烂的光的年龄。每一张脸庞都年轻的让人心疼,每一张面孔上面都焕发着无处可逃的逼人的青春。
我们都是那座子弟学校的子弟。初二,或是初三,我实在记不清楚了。我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以及很多地点,和那些地点里曾经发生过的所有的事。
子弟学校的校风一般都不好,这是惯例,大抵是因为那一个子弟的身份,在那个年代,那个身份意味着即使你没考上任何一所大学,你还是可以上职高或顶替父辈,进厂做工人,有了那一层依靠,子弟们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在我的印象中,子弟们有一句私下流行的话叫做:六十分等于九十九分。
这样的学校校风也就罢了,偏偏在那个时候,还刮起了一阵早恋的风。但凡有一点眉眼的一男一女都被凑成了一对。这些一对一对里,有些是的确有某种情愫的,现在可以称之为“暧昧”,但是,那个时候,我更愿意把那种感情称之为“青梅竹马”。我一直认为,即使是早恋,那也是一种恋,一种像纯净水一样透明的爱恋。
还有一些是稀里糊涂就被强行拉成了对。比如我和你。
即便是事隔二十年之后,我还是没想明白,我和你是如何被那些无聊透顶的同学们强行配成一对的。我只记得,当我从同学们狡诘的眼神里觉察到异常时,我和你是一对的事实已经成为他们上课下课永远的谈资。
让我想想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青涩如果的,有三分的忧郁,三分的沉静,三分的傻气,外带一分的土气,我刚从农村外婆家的学校转过来,恍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哪里就比得上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只不过是因为成绩稍好些,老师便稍看得重一些。
我一直记不清楚那个时候的你是怎样的了。模样、身高、神情或是语气,我都有些模糊了。印象最深的,该是你的小眼睛,一笑起来,似乎有酒窝,但是,眼睛却没了。即便是二十年前的你,也当得起“温文尔雅”这几个字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温婉多了几分青涩,让人想起来,便多了几分温暖。
在同学们的起哄中,我们稀里糊涂的就撞进了那样一张用青春和纯洁织就的网里。
其实,那样青春的年龄里,哪里就懂得什么爱和恋呢?不过只是上学放学多了一个伴而已。不过只是在考试失败的时候能有一双关怀的眼睛而已。
那个时候,是真的傻啊,傻到连手都不会牵呢。那个时候,你们家住在厂里最高的山坡上,山下就是学校,那一条黄泥泞的山路是从你们家到学校的最短距离,也是我们,包括很多同学都爱走的小路。下雨的天,山路上的黄泥巴被踩出一条条的深沟,你们男同学穿着长水靴,跳跃着,就过去了,却苦了我们穿高跟鞋的女同学,在后面叫苦连天,却没有一个人敢叫你们扶一把。你偷偷的在后面望我,眼里是焦急,也有鼓励。直到我们完全的追上你们。
后来呢。。。
后来,同学们的新鲜感过了,没有人再起哄了,那本来就淡如蝉翼的情感慢慢的淡化成了一幅水墨画,只留了一点点若隐若现的痕迹,提点着我,那曾经有过的一场关于青春的电影。
后来,我回转了老家,那些年里,我一直在颠沛流离中行走,时而这个城市,时而那座小镇。关于你的记忆越来越淡薄,越来越疏离。
再后来,我听我的母亲说,你的母亲曾经去找过她,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大约在你母亲的感觉里,早恋这种事,通常多半是女孩子主动的多吧。她对我母亲的原话是:我家XX这么老实,应该不会早恋的吧。
我听了,只是笑笑。故做痴傻的问了一句:XX是谁?
而此时此刻,在深夜里,在急速流转的时光遂道里,我听见指针在人生的圆盘里缓慢走过的声音。嘀哒、嘀哒。。。这一走,便是二十年。
在这七千三百多个日子里,我竟然没有你的一点点消息,哪怕是一个字,我的记忆U盘里竟像把有关你的记忆完全格式化一样,连一星半点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偌大一个中国,人生如恒河之沙,我竟然完全不知道你那粒沙在哪里。
是陈的一句玩笑之言挑起了那扇记忆之门。她说起你们最后搞的一次同学聚会,说起了你的模样,说起了你的点滴,我才完全把那一点淡如星墨的印迹和一个中年男子联系起来。我轻描淡写的向陈要你的联系方式,陈说也没有,只说帮我找人问。这一问就是一年半,再问起时,我差不多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本命年。
我与陈在网络上,就着窗外的阳光,淡淡的说起那些曾经的似水年华时,她的夫君坏笑着说,你是忘不了旧日老情人吧!
我有些皱眉,对她的夫君没来由的有了几分厌恶,我憎恨那种语气,以及那种表情下流露出来的坏意。我讨厌那几个字,我觉得那是对青春的一种亵渎,我那似水流年的青春,和那个在记忆里慢慢鲜活的你,怎么可以用那样的词来形容呢!
当陈最终把辗转得来的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时,我心平如水。不起半点波澜。又能如何呢?如同曼桢在历经千回百转才和世均相见时,纵使心底风起云涌,涌向嘴边的,也不过只是一句淡淡的话:世均,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思忖着该如何拔打那个电话。该用一种如何的表情配上如何的语气才能恰到好处。平静?还是惊喜?或者是平静当中带有一点点的欢欣,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二十年不曾见面的同学。
这一左思右想当中,时间又过了一天。
最终的结局有点哑然失笑,你早已料到我的来电,这自然是陈的多嘴。我原本想好的带有一点点的捉弄意味的一幕竟然在你的直接叫出我的名字时我愕然的表情中悄然流产。
我在电话的这一头放声大笑。
如今,你又像一尾鱼,重新游回到我的记忆之河里。电话号码、QQ号码,全都有了,既然已经走进了二十一世纪,我们自然也不能免俗,通讯地址是无需问的了。问了也无用。现代社会,谁还会静下心来,伏案去写那一封有着淡淡墨香味道的信函。
别后重逢,理应当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然而,你竟不问。你既不问,我便也不说。想来,彼此都明白,这一问一说之间,难免要触及到那些过往的陈年旧事,即便问了,说了,也是如看一场老电影,徒增伤感罢了。
干脆,不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