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津渡之四
夜10点，电话铃声将秋月从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唤醒。
与徐宝分手回到家里，秋月已在床上昏睡了六个多小时。这个时候了，谁会还打电话来？是不是厂里有事？本来，从邮局回来，秋月还应该去厂里看看的。会林押车送货去了，厂里四十多个工人干活，全是秋月一手管理。也只有泡在厂里，秋月才感觉到自己堂堂正正是个人。一离开工厂，仿佛有一副无形的磨盘压在心上，抬不起头。
一定是厂里有什么事，秋月想。
秋月拿起话筒，正要发问，话筒里却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听出来我是谁吗？ ”
是谁？ 秋月听不出。那声音带点笑意，又带点轻佻。深更半夜， 用这种声调打
电话的一定不是好人！
“听不出来？我是徐宝呀！”“徐宝？是你？”“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你心中哪有我这个弟弟！”
秋月又傻了眼。给了他五千元钱，他不是说晚上搭火车去武汉的么？怎么又打电话来？有什么事？这个徐宝，太难以捉摸，太让人提心吊胆了。你瞧他一边喝酒一边述说到津渡之后如何打听秋月成家办厂的事，说得不紧不慢却字字如利剑，叫人心寒胆颤。几年不见，这徐宝不单单是个飞天蜈蚣，而且心计厉害得很呢！
“你在哪？”秋月问。“我在津渡呀！”“你没有走？”“我不想走了。嫂子，帮我在你们厂找个事干干吧。行不行？”“这怎么行！”秋月如遭蛇咬了一口，惊叫起来。“这怎么不行？”徐宝笑笑。
秋月想，怎么能让徐宝到厂里来干活？会林不知道秋月与徐元的关系，只知道秋月老家有个残废了的哥，每月要寄钱回去。如果徐宝来厂里干活，谁敢担保他不把事情说出去？就是不说出去，他总拿这事来要挟人，那也受不了哇！
“嫂子，是不是为难？要是为难，我去找丁会林！”
“天呀，这怎么行？”秋月急得对着话筒向徐宝告饶，“徐宝，你饶了嫂子吧，嫂子再给你钱，你走吧！嫂子求你了！”
徐宝依旧笑笑，说：“嫂子，徐宝就这么讨人嫌？”
秋月说：“不是讨人嫌，是我没法跟会林说。”“不好说？这还不好说？我是你弟，你是我姐，一切不就没事了？”
他想得这么仔细，他是存心要留在津渡了。秋月看穿他的用意，但又没半点办法。好比一只被饿狼逼得没退路的小羊羔，连咩咩都不敢叫一声。
秋月不敢再说下去。她把话筒放下，痴呆呆地坐着，好一阵，秋月才哇地哭出了声。她又想起了算命先生开出的八字，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条，真的这么灵验？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秋月龟缩在床上，不敢去摸那红色的电话。
这一次打电话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丁会林。
丁会林此时正在广西友谊关的一家部队招待所。一车西服已经脱手，45万元贷款也已从银行汇回津渡。丁会林给秋月打电话，是要秋月去银行办理手续。
但是，电话开始打不进去，老是占线。打进去之后，却一直没人接电话。
太奇怪，丁会林想。占线，说明秋月在家里，无人接电话，她又去了哪里？
丁会林挂通厂里的电话， 厂里晚上有专人值班。接电话的是李二爹，丁会林专门聘请担任门卫的一个退休干部。
李二爹告诉丁会林，秋月中午离开厂，一直还没回厂。
丁会林更觉奇怪，中午离厂一直未归，可能吗？她可是一颗心扑在工厂的人啊！
认识秋月，也是一种缘份。那时，会林在一家废钢仓库干活，秋月在一家香港老板的服装厂上班。会林的工作就是守大门，除了老板的车来运废钢，平时没一点事。没事总会有点寂寞，寂寞多了便想找乐趣，每天上班下班时便站在仓库门口看服装厂的女工，终于在打打闹闹的女工中发现了一个很难与人说笑的秋月。
这个人好奇怪，怎么老那么没一点快乐样子呢？丁会林便把这个叫秋月的女人记在心里。
当然，他并不知道她叫秋月。知道她叫秋月，是丁会林救了秋月之后。那天，丁会林没在下班的人流中发现秋月，心中就像失去什么似的不安稳。于是锁了门，往服装厂方向散步。天色黑了下来，四周已没有了白日的喧闹。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呼叫声。那是秋月。一个瘦猴似的男人，正搂着秋月，想非礼她。丁会林本不想去干涉的，这种事太多，谁见了也不愿去自找麻烦。是发现那女人的身影有点像秋月，他才跑拢去。一看，果然是每天想到的那个人，丁会林一时来了火气，上去就是一掌，把瘦男人打倒在地。丁会林正想饱揍他一顿，女人拉住了他。瘦男人见状，胆子大了许多，爬起来后，反倒气汹汹的问丁会林是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丁会林哪容得他这样，又要上前揍他，却被女人扯住不放。丁会林说，你识相一点，再欺侮我的朋友，我揍扁你！瘦男人这才悻悻地骑上摩托，跑了。
丁会林说：“你怎么这样晚才回宿舍呢？很不安全的。我送你回去。”
送到服装厂的集体宿舍，同室的女工一窝蜂上来，其中一个嘴快的说：“秋月，这么晚没回，原来和朋友轧马路去了！”把秋月闹了个大红脸。
这时，丁会林才知道自己天天从从人流中追寻的女人叫秋月。
此时此刻，秋月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老不接电话？丁会林不死心，又往家里拨号。他想，今晚不挂通电话会睡不着觉的。
会林哪里知道，不是秋月不在家，是不敢去接电话。她害怕又是徐宝纠缠不休。
秋月的心早已没有了承担重荷的能力。离开徐元后的几年，完全是丁会林在支撑着她生活。那次，会林救了她之后，秋月不敢回厂去上班。那个瘦男人是老板的内弟，刁难一个女工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丁会林说：“别怕他，他要是再想借故欺侮你，你就告诉他你男朋友不答应。”秋月说：“这样好吗？他要是知道我们不是朋友怎么办？”丁会林说：“我们不可以成为朋友吗？”秋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家里已经有了那个叫徐元的男人。
丁会林不知道她有一个叫徐元的男人，他喜欢不爱谈笑的秋月，他决心充当她的保护人。对于一个远离亲人，孤身在外的年轻女人，有一个男朋友作为保护人是可以少许多麻烦的。
心中有爱的男人是无所顾忌的。一天，丁会林找到那个瘦男人，说：“你如果不想多活几天，那就刁难秋月吧。”瘦男人掂出了话的分量，答应在再不敢了。丁会林把这件事告诉秋月时，秋月瞪大眼睛有点不相信。后来，瘦男人果然不敢对秋月怎么样了，秋月才觉得腰板硬了许多，有了支撑。
如果徐宝把事情说穿了，会林知道远在四川的徐元是自己的男人，他还会支撑我吗？秋月放下话筒之后，仿佛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这种时候，更让她思念远在友谊关的会林。会林，你怎么不挂个电话回来呢？临走时不是说好了吗？难道交货出了问题？出了问题也应挂个电话回来呀！
秋月服装厂的产品，是由友谊关一家专门与越南做服装生意的公司包销的，老板是秋月在广东打工的同事，挺熟的。他开始搞推销，后来炒了老板的鱿鱼自己干。秋月和丁会林办服装厂，还是他鼓动的呢。他在越南的生意做得很大，需要的货多会林每月送货去很顺利，这一次难道会卡壳？
秋月决定给老板挂个电话去，问一问情况。老板说丁会林上午就结帐走人了。秋月一听，更着了急，会林到底怎么了？
放下电话，秋月更无睡意。
大约12点左右，电话铃又响了。秋月连忙去拿话筒。突然，徐宝纠缠不休的幻觉象一团阴云罩了过来。秋月抓住话筒的手，又松开了。她害怕听到徐宝的声音，她没法回答徐宝的问题。
电话铃继续在响。
秋月想，也许是会林挂来的电话？接不接呢？要是会林的电话，怎能不接？秋月再一次按住话筒，想拿起来又害怕拿起来，好一阵，终于下定了，接！
这时，电话铃却停了。秋月又一次陷入失落之中。
会林，你快点回来吧？我受不了啦！秋月一头栽倒在床上，抽泣不已。
又一次铃响。
秋月翻身坐起，正准备去拿话筒，发现响起的不是电话铃而是门铃。这么晚了，谁来按门铃呢？
难道是徐宝？
秋月屏声敛气，听着门铃响了一阵，不敢下楼去开院门。脑海里一个劲地浮现徐宝似笑非笑，让人发毛的嘴脸。她知道，徐宝是个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人，刚才电话里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他是会上门来纠缠的。
门铃响了一阵后，隐隐约约传进来呼唤秋月的声音，秋月仔细一听，不像徐宝的声音。那么，是谁深更半夜上门来呢？
丁会林的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去汉口姐姐家带小外孙去了。秋月一个人在家，平素也很少与人交往，别说深更半夜，白天也很少有人进家里来找她与丁会林。这个时候按门铃，又能是谁呢？
秋月想了想，悄悄地下了床，放轻脚步，走近门边对讲机下细听，听到确实不是徐宝的四川口音，这才问：“谁呀？”门外人见秋月接了声，便回答说：“是我，老李头！”
原来是厂里请来守门的李二爹，秋月完全放了心说：“李二爹，是你呀？这么晚了，有事吗？”李二爹说：“会林从广西打电话来，说给你挂电话，没人接，要我来看一看。他担心有什么事呢。”
秋月一听，傻了眼。原来是会林打回来的电话！焦急的盼望他的电话，挂回来了却不敢接，真该死。
“没什么事吧？”李二爹问。
秋月一惊，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没事，怎么不接电话？说有事，什么事？因为来了个徐宝搅得人心慌意乱？这事能说吗？
李二爹见她一时不语，也不再问，只是说：“会林还在等着回话呢，要不要把电话挂过来？”
秋月说：“好吧，让他把电话挂过来吧。今天头有点痛，可能是感冒了。吃了几片速效感冒胶囊，没想到迷迷糊糊睡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二爹说：“那你休息，我让会林把电话挂过来。”说完走了。
秋月背靠在门上，一时竟迈不动脚步。
该怎么对会林说？秋月可真碰上难题了。
和会林一块儿生活，对秋月来说，本身就是一道难以解答的难题。徐元成为废人之后，秋月好像被打断了脊梁骨。尽管她鼓起勇气走出老家去了广东，打工挣钱支撑破碎了的家，那是在硬撑着过日子。碰上会林之后，秋月有了一种支撑，但伴随而来的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无限愁绪。那一次，会林找到她说：“秋月，跟我回津渡吧，我们自己办一个服装厂。”秋月似乎在听天方夜谭，“自己办厂？我一个打工的，哪有钱和你合伙办厂？”会林说：“我有钱，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这还用说吗？”会林一把拉住秋月，秋月想挣开，却全身无力，没一丝儿劲。会林用一个男人的激情和力量，第一次吻了秋月。秋月感到好害怕，似乎看到已成废人的徐元那双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睛。
后来，秋月跟会林到了津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愿意让会林陪她回老家去。她说她哥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知道了会打断她的腿。会林只好依她，说等今后有了孩子再去拜见哥哥。
对于秋月，这道生活难题尚未解开，而今又碰上新难题，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