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油菜地和一碗水梁子争夺战
27团在跟踪追击从象达溃退之残敌过程中,及时抢占了油菜地和一碗水梁子。两高地乃芒市东山的制高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距芒市敌五十六师团指挥中心仅10多公里。象达之敌仓皇溃逃将此要隘丢失,这是敌军所不能容忍的。敌人因此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拼死猛攻,企图夺回高地,但均被刘营一次次地击退。后来有消息也证实说,此股攻击之敌,属象达溃退又没及时守住芒市以东高地之敌,受指挥部斥责后勒令其夺回高地,故攻击特别疯狂。当时雨季已临,高地时常裹在云雾缭绕之中,有时10米之外不见人影树木。狡猾的敌人时常利用云雾掩护,跟着云雾而来,又趁着云雾而撤,甚至暗藏在我阵地前沿,或油菜地村后的灌木林中,随时伺机偷袭。因我阵地不断得到加固,相峙10多天,我阵地始终依然,而敌人每次袭扰总是丢下数具尸体而退。哀叹“前面之敌难以击溃,而平戛仅存的守军急待营救……”(见日军《东亚战史》),后敌用重炮从芒市附近朝我阵地及后方频繁轰击,企图切断我后方供给,摧毁我阵地。有时一日内发射炮弹数百发。开始命中率较高,有的直接命中我团部所在地,造成我方较大伤亡。我部改在村外挖掩体,散驻其中。后发现敌阵地狗头坡高地位于象达西南一侧,从高地上可窥测我方,断定敌炮兵观察所定在此,于是我炮火猛烈轰击狗头坡,拔除了敌观察所。从此后敌炮火无法精确攻击我阵地及后方,则改为以炮火封锁我通向芒市之要道。敌则在油菜地对面的岩坡,以及以芒市东北青树坡为核心的大矿山、红岩山、左家坟等高地构筑阵地,与我对峙。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每刻都生活在炮火隆隆声中。那一发发炮弹呼啸而来,大有鬼哭狼嚎之势,往往新兵对此怕得不行,而有经验的老兵则可凭炮弹飞行的响声判断弹着点的远近而采取相应措施。但听到敌人扫射来的机枪子弹如小鸟呜叫的“嗖嗖”声,则判定弹着点就在身边,则格外警惕。当时我团虽处在较困难的情况下,但有游击队和老百姓的支援,凭借着有利地势防守,部队士气较旺。
在油菜地和一碗水梁子俯瞰芒市坝子,敌人的出进调动都尽收眼底,我方阵地对敌人来说无异是一把逼近胸脯的尖刀,故一直对我有着“势在必夺”的疯狂,如果我军能在此布下重兵,以此作为楔入敌五十六师团身边的一个楔子,牢牢钳制住敌人对龙陵和松山的增援,也许龙陵、松山之战又是另外一种局面。可惜中国远征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法,使对日作战失去了许多良机。
7月中旬,在眼看着敌人增援龙陵,龙陵告急时,不仅不能釜底抽薪地给敌人当胸一刀(我团接到停止继续向前攻击的军部令),而且还要放弃外围阵地如小米地等。同时抽出1/3兵力组成加强营,到南天门以北的桐果园去“支龙打援”。我团仅以2个营兵力担负着油菜地和一碗水梁子一带高地“棱线”的防守,致使近在咫尺的敌五十六师团指挥中心——芒市平安无事。27团驻守板栗树达4个多月,只到11月20日龙陵攻克后的第9天,我团出击光复了芒市。
板栗树位于象达迤西高地。日军占领潞龙后修芒市至象达公路一条,板栗树在公路一侧,距前沿阵地一碗水约1公里,为团部所在地。时第九师师部在坡脚,第二军军部指挥部设在甘寨,我团自接“暂缓实施攻芒计划”后,除加固前沿阵地工事外,没有继续向前推进。而敌人则以油菜地对面的白岩坡为据点,不断对我扰袭,企图夺回已失高地,那是异常艰难的对峙。时雨季来临,阵地交通壕内积水过膝,官兵淋雨浴水坚守阵地,有的战士因此患上了风湿病。记得有天夜里12时许,50多人的日军突击队趁夜暮及浓雾笼罩突然向我油菜地阵地发起猛攻,并突破我前沿阵地,直奔板栗树占领南侧高地,对我团指挥所进行突袭。高超团长令前沿阵地以火力封锁住敌人后援,然后一面传令团直机关组织原地抵抗,不许乱窜;一面组织团直属部队包围突入之敌。至凌晨歼敌30多人,缴获机枪2挺、步枪若干。其时,因盟军联络小组6人就跟“政治指导室”同住一院,当敌机枪疯狂扫射,房顶瓦屋一片“当当”作响时,盟军人员惶恐不安,终于收拾行装往后方师部撤去。我通过钱翻译官跟他们借下卡宾枪1枝。次日群众又交来他们在路旁遗下的美军行李袋2个。他们重返后,将枪和行李袋交还时,他们的脸上印着内疚与不安。
五、山中遇敌记
1944年9月初,2营指导员杨耀辉和我奉命到猛旺执行任务。归途至大石头练以南之山中,正是古木夹道,浓雾藏山,10米外什么也看不见。忽闻前方枪声大作,因多天在外,不知瞬息万变的敌我又出现什么新情况。正焦急之际却遇两个地方“递步哨”匆匆而来,乃知有1000多日军从芒市出动,将经瓦瓢增援平戛,正与国军交火。我知道国军因支援龙陵,已将外围部分阵地放弃,瓦瓢仅一前哨,无法敌此众日军,我俩必须尽快通过大石头练才安全。果然不一会枪声就沉寂下来,说明瓦瓢已落敌手,于是加倍警惕。近大石练时,浓雾渐渐淡去,隐约可见日军像大群的黄山羊一样从山麓往大石练村寨涌去,最近处离我俩不到200米。杨耀辉冲动起来,欲举枪“干掉他几个”。我说我们仅一枝步枪,一旦枪响群众受害我们就无法回去复命了,阻止了他。正说着,前面运粮民夫撞上日军,急忙回逃。日军亦追踪而来,好在云雾尚未散尽,日军只是盲目射击而已。虽然部分粮食落人敌手,民夫倒也全部脱难。敌人是搜索前进,当晚只能驻在石头练,于是我俩夜宿递步哨站,早早起行可通过小米地回到象达,次日沐着晨曦大雾,我俩拉开距离通过小米地垭口,果然小米地主阵地已空荡无人,好在日军尚未到达。
我俩通过垭口,顺山巅小路隐蔽而行。几分钟后,突然发现对面梁子寨距我阵地不远的荞地里,开着白花的荞禾中有黄军装在闪动。原来是数十个日军正躬腰端枪交叉寂然逼近我方阵地。几乎是与此同时,我方的山炮也响了起来,落在小米地山洼中的炮弹开出一串串火花,接着传来了日军的喊叫声……
当我俩回到团部,见到我俩的人无不惊讶不已。原来,有连夜逃回象达的民夫向“合作站”报告了我俩已被日军抓走的消息。这是日军第2次窜到梁子寨,目的是去平戛营救被我军以“围点打援”困在那里已有3个多月的日军。
六、悲壮的南天门阻击战
由于龙陵县城争夺战异常残酷,国军攻城得而复失,战局危急。日军为解救龙陵即就歼之危,从八月中旬以来不断从芒市增兵龙陵,对我新39师扼守之三关坡、锅底塘坡、张金山、南天门、放马桥等阵地展开猛烈攻击。8月15日.新39师117团上午占领三关坡和锅底塘坡,下午敌从华坡和五角坟逆袭,致我官兵伤亡大半。黄昏后我复占领锅底塘坡顶端,翌日拂晓又复落放手。我因伤亡过重,被迫退守双坟、南京地、南天门、桐果园之线。
为了切断敌军增援,解除龙陵攻城国军之危,8月20日,宋希濂着令原来担负攻击象达、芒市之敌的第二军军长王凌云及其所属76师从原线北移至坝竹、桦桃林、三关坡之线,新39师归属王军长统一指挥,主力占领三关坡、张金山、放马桥、双坡和邦武山一带阵地。以一部继续攻击红岩山;另以一个团位置于荆竹坪、河底场附近,制敌南犯包围龙陵。23日,下令七十一军搜索营和新28师加强连统归新39师洪行师长指挥,除加强三关坡等公路两侧诸阵地外,以一部进出于象滚塘以南橄榄坡附近,防敌北窜入犯龙陵。
从25日以来,敌第二师团之四十六联队、十九联队附五十六师团之一部共五千余人、山炮七门、步炮十余门于8月24日沿龙、芒国道东犯,突破我张金山、双坡、南京地等防守阵地后,锋芒直指龙陵。王军长陈令各部坚守各自阵地阻击敌人外,令该军守卫象达之第九师,由师长张金廷率部日夜兼程赶至三关坟地区,支援三关坡方面作战。27团第3营奉命组成加强营,由营长周干臣领命自坝竹赴芒市至龙陵必经关隘南天门、桐果园一带参加阻击作战。9月4日,第9师到达三关坡以南粉咀石,即新39师指挥所附近。王军长当即宣布:新39师七十一军搜索营、新28师加强连、第五军山炮7连统归第9师张金廷师长指挥,担负三关坡方面作战。
当日下午,得悉27团3营在双坡被敌围困待援,新28师加强度之锅底塘阵地被敌突破,张师长令26团为主攻队,25团为助攻队,于黄昏时刻攻击双坡和一丘田之敌。26团占领双坡西南高地后,遭锅底塘和三关坡之敌夹击,被迫退回。25团于一丘田与敌激战,因敌众我寡,被迫退至坝湾坡。
5日,王军长电示张师长:1、先派队固守三关坡,并营救三营,解围双坡,尔后再策划张金山、一丘田之攻击;2、以第9师之26团担任三关坡和锅底塘坡北端之守备,策应新28师之锅底塘作战;3、第9师之25团附新39师117团加强营任坝湾坡南瑞亘大关坡之线防务;
当簿暮之时,敌将山炮、野炮集中于公路上,向我坝湾坡亘大关坡之线猛烈射击。22时左右,放六、七百人在弹暮掩护下,一线拉开,向坝湾坡和大关坡之我军扑来;顿时形成混战,敌我白刀厮杀、激战至翌日黎明,敌攻势稍减。我方一方面集中火力攻击敌之正面,同时以26团3营绕至坝湾北面袭敌侧背。此时,敌营出现混乱,我大军乘势挥刃冲锋,激战两小时左右,来犯之敌被歼大半,残敌狼狈溃逃。6、7两日,敌复集中二百余人逆袭坝湾坡,均被我击退。
被敌围困于双坡之27团3营,自9月1日起.与敌血战七昼夜,击退敌人十七次进攻。营长周干成,面对粮弹俱绝、联络中断,仍于五日晚率部突围,冒弹雨枪林穿越公路,经南京地至龙陵西北面之一碗水时,又遭敌截击,周营长率部奋战。但因敌众我寡,至6日子刻,官兵伤亡过半,毙敌先后亦不下数百多人,双方伤亡均惨重。周营长与敌肉搏成仁。连长熊理芳继续指挥战斗。据后来幸存者言,敌人遭我阻击后,向我轮番冲击,为争夺一高地敌不惜牺牲代价多次反复与我展开肉搏。战斗犬齿交裹、昼夜不停。我凭险重创来犯之敌,终因敌众凶残,我后援不济,后来报话机被炸毁,通讯中断。至7日正午12时,余部七十余人始到达文笔坡附近,与荣一师一团汇合。
据美军8月3 1日战地新闻报道:“南天门中国守军,于日军猛攻之下,损失惨重。余部坚守阵地,终于全部壮烈战死。但是中国军队仍据守南天门东北高地,击退日军有力部队昼夜若干攻击……”
七、夺取青树坡,光复芒市城
青树坡位于芒市城东北约3公里的松树寨背后。虽名“青树”,其实是漫山衰草苍凉。但因有滇缅公路从其侧蜿蜒而过,山峰耸立,东北陡峭,西南平缓,易守难攻,可谓控龙陵、象达人芒市之门户。一直被敌人视做保障其五十六师团指挥中心的最重要防护阵地,为此,在死守青树坡上一直煞费苦心。
敌人以青树坡为核心阵地,配以白岩坡、红岩山、大矿山、狗头坡、大洞坡、左家坟系列阵地为外围防线。不仅构筑了许多永久性和半永久性的地堡工事,还利用我1942年未来得及运走的钢板,加工成许多“活动钢铁堡垒”,遍布青树坡阵地,部署了2000多重兵把守着。要把夺下这样坚固阵地的“硬骨头”交给一个普通的27步兵团来啃,不知出自上级对它的特别信任,还是别有其他用意,反正当时在国军中处处都有以“嫡”与“旁”分亲疏的现象,第二军本就是支“旁”系部队,何况27团又是“旁”中之“旁”。不过,这些都是军队中上层存在的观念,部队中下级官兵谁也不计较这些。只要是打日军,再是流血流汗都不计较。正如此,27团在夺取青树坡战斗中,表现得极为英勇顽强。
我团攻击青树坡阵地分两个阶段。从8月中旬至11月中旬为相持不下阶段。这一阶段由于腾冲、龙陵、松山、平戛各重要据点均未攻克,日军对芒市通龙陵、象达起“锁钥”作用的青树坡阵地,一直不惜代价,拼命死守。敌人利用活动堡垒负隅顽抗,非常难对付。狡猾的敌人故意将交通壕挖得很狭窄。攻击投入的兵力少了,易受敌交叉火力各个击破;投入兵力多了,难以隐蔽,往往遭敌炮火在大面积杀伤后逆袭而来。反反复复的冲击、突人、肉搏,曾先后8次突人敌阵地,都因敌人亡命反扑血肉横飞的阵地上我军伤亡惨重,每次都改写不了阵地得而复失的悲剧结局。
尽管每次攻击都有盟军飞机配合,但由于飞机投弹打击敌目标的精确度不高,误伤自己时有发生。何况狡猾的日军在躲避盟军飞机轰炸上,也像“捉迷藏”一样使出许多花招。如盟军战机往往是先盘旋,找到目标后俯冲扫射,随即投弹。敌人掌握了此规律后,则在飞机俯冲前迅速撤下阵地隐蔽,飞机腾空时很快又回到阵地一后来我方采取了假俯冲,不投弹,而攻击部队趁机占领阵地,开始很奏效,但日军吃了亏后又改变方式……每次攻击都是异常激烈。11月4日我到一碗水前线“绷带站”组织民夫担架队,目睹了青树坡战斗达白热化的惨烈。只见整个阵地上弹道横飞,浓烟滚滚,炮声、枪声、手榴弹声震耳欲聋。受伤官兵被担架队源源不断地送下来。这天刚从四川补充来继任周干臣之职的一位营长,勇敢地冲上敌阵,在敌人逆袭时牺牲。伤兵是有的抬到“绷带站”已咽气;有的已奄奄一息;有的肢断腿残,皮开肉绽,呼喊着要喝水;有的腹破肠流,脏腑外露,咬牙切齿,呻吟痛叫,惨不忍睹。尽管临战前每位战士发了两个“急救包”,受伤后先自己包扎,有消炎镇疼作用。而那负重伤不能动弹的,他们的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此后,我攻击部队从一碗水山麓通向敌阵之棱线上,开挖出深1.5米、宽约0.8米、长约2000米的蜿蜒交通壕,直达敌阵之下。这样,冲锋时可减少伤亡。不断在月夜组织对敌偷袭,发挥我方冲锋枪和人多优势,重创敌人。尽管如此,战局仍处僵持状态。
到9月7日第八军完全占领松山,9月14日预备2师、36师攻克腾冲,10月23日平戛之敌在芒市救援下突出围困,11月11日七十一军再度收复龙陵的情况下,才一举攻下青树坡,直指芒市城。
11月1 8日,我27团在盟军空中打击配合下,再度对青树坡阵地展开猛烈攻击。除正面进攻外还绕道教化烟地,从敌后侧向敌突击。双方经激烈争夺,我方付出重大伤亡后,终于攻下敌人5座堡垒。当晚,从团指挥所可嘹望到敌司令部附近有黄黑烟尘,并隐约传来爆炸声。高超团长判断敌有逃窜迹象,当即命令前沿部队紧紧咬住敌人并做好追击的准备。令通讯兵准备下足够架设到芒市的话线和多部话机以备用。
20日夜1 2时许,敌各种火力压向我方,大有拼死反扑之势。然而持续半小时后枪声骤停,我部随即攻上阵地,发现敌正仓皇潜逃,一面将团指挥部前移到松树寨,一面组织部队乘胜追击,闯过敌人布雷区,一举冲进芒市占领老街、新街、汽车站、裕丰园等。敌司令松山佑三刚离开不久,先头部队继续向蛮蚌方向追击。虽有战斗,但溃退之敌已无心恋战,朝猛戛逃去……
当我跟随后续部队登上久经战火洗礼的青树坡阵地时,眼前的惨烈景象令我心情久久难平。山头已是一片焦土,曾是汽油桶支撑,覆盖棱木、钢板、厚土的地堡,已成残缺怪物;一座座“钢板活动堡垒”多数被炸翻,没有炸翻的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没有散去的浓烈硝烟味拌和着血腥腐臭之味,扑鼻而来,金秋早晨的阳光下,显出了阵地的残酷。今后这里定然会长满野花,野花定然格外鲜艳灿烂,因为是碧血浇灌出的野花。可有多少人知道,为了让江山清丽,为了让山花不再被硝烟摧残,这里是中国远征军第9师27团600多勇士生命凋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