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在大岭山一武冈老乡开的“乐怡佳”连锁快餐店吃快餐。所谓快餐,就是没有大鱼大肉等正宗的菜式,听凭老板娘在厨房里,鼓捣些小炒就可以就菜吃饭。菜大多数是武冈本土带来的干菜,每份菜式份量不多,但是口味颇佳,样式颇丰,而且都是老板娘亲自下厨掌勺,老板娘跟她炒的菜一样,让人看着就流口水。
那天搞定快餐后,老板娘也忙完了,于是就落座到我们身边一起扯卵蛋。天南地北的乱侃一通后,老板娘“牛逼轰轰”地说,凡是武冈有的特产,只要提前预约,她保准能让你一饱口福。一听此言,我“咻”地两眼放光(绝对不是绿色的那种,是那种不可思议或者不置可否的那种不带半点暧昧色彩的光亮),愣愣地盯着老板娘那张好看的脸,“叮”了许久。这时老板娘的脸比她泡的菊花茶还好看,可惜喝不着。一个多年未能如愿的欲望,在喉咙内咕咕翻涌。老板娘那张好看的脸,慢慢地变成一道几十年未曾品尝的汤菜--“清蒸猪髛子”。口水很自然地滴在饭碗内。
“ 恰饭哩!”母亲吆喝大家一声后,随手从篾厨钩钩上扯下那块分不清质地的抹桌布,在脸盆内沾点冷水,再拧干均匀地分摊在两个手掌之中,迅速地伸入刚刚开鼎的饭鼎内,双手顺势娴熟地转一下,马上从饭皮面端出一个蒸汽腾腾的花瓷碗。母亲把这个清蒸的菜从饭鼎内,端到两米开外的饭桌上的整个过程不要十秒钟。动作极为迅速,从不出半点差池。有时饭鼎内温度过高,或者碗内汤水过多有稍许溢出,会烫到手指。每遇此境母亲总会唏嘘不已,并用手迅速地去摸自己的耳朵。
我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略带臊味的清香,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一口气,极度饥饿的食欲,并不能以此得到舒缓。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把整个脑壳探在那个香气四溢的菜碗上面,不停的做深呼吸,不停地说香死,不能让那鲜美的气味,白白地流失到空气中。待蒸汽慢慢给我吸光后,我的眼珠子,也瞪得跟碗里面的猪髛子一样大。乳白色的瓷碗内,烫清澈透底,汤表面漂着一圈圈淡淡泛光的油星。碗底沉着一粒粒裂开口子的猪髛子。一 二 三 四 五.......每次我都要重复数几次,才能确定碗内的猪髛子是单数还是双数(其实每次都是双数的,只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吞一粒全的落肚了,所以经常是单数的,父亲其实也知道是我偷吃了,只是不识破我,每次都打趣的说,今天又有个奶猪崽是独髛子,这样每次我都会比父亲多吃两粒)。是双数的话,我就跟父亲一人吃一半,如果是单数的话,我要高兴好一阵子,因为多出的一粒是我的。每次分完猪髛子之后接着就分汤,父亲每次都半真半笑地跟我争,母亲也每次半温半怒的数落父亲:“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一个瘦个崽争东西吃。”
至今没想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跟我争菜吃?其它没理由,应该是这“清蒸猪髛子”太好吃了吧!这道菜应该许多人没吃过,所以不写出来你们是悟不出其中滋味来的。猪髛子,是指奶猪崽崽(彭猪----公的)快满月时必须要把屁股下面的猪卵子割掉,等出栏时才好卖,要不就卖不掉,只有留下来养成猪老公。父亲不知是在哪里学会一套割猪髛子的绝活。父亲割猪髛子,他总结出一个三字诀:“快、准、狠。” 就是下手要快、落刀要准、扯卵蛋要狠。在那个吃饭靠种田、穿衣靠栽棉、养猪卖大钱的岁月里,乡亲们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母猪,有些家庭主妇勤劳的还养几头母猪。印象中母亲养两头母猪都养过好些年,有时两个母猪同期下崽,最多的一次下了三十几个。我们那个院子,在鼎盛时期母猪拥有数有数十头之多,一个母猪基本上是一年下两窝。而所有的乡亲们几乎都惧怕也不会割髛子,有时兽医下乡也会割些,但是他们要收钱,割后的伤口也很难愈合。久而久之,父亲几乎包揽了全院子割猪髛子活,义务的,有时乡亲们会给一包银象烟。猪髛子人家也很少吃,所以也不知其美味,每次父亲都会或多或少带回一些猪髛子。
由于我小时候很利索,每次家里的奶猪崽要割髛子时,我都会顾前跑后,三五下就把那几个跑得飞快的彭猪崽捉住。到后来,乡亲们来叫父亲去帮忙割猪髛子时,一并把我也叫去。每次割之前,得把所有的要割髛子的奶猪崽捉住,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谷篓里面,上面用团箱盖住。要不只要割了第一个,它会发出信号,其它的会跑得无踪无影。
捉好猪之后,父亲从裤兜内摸出那把用了几十年剃头的剃刀,合上余裙,稳稳地落座在事先准备的木椅上,展开剃刀放在大腿上的余裙上来回趟几次,剃刀显得更加光亮,再用大拇指在刀锋上轻轻地刮蹭几下,来把握剃刀的锋利度。一切准备体当之后,父亲把谷篓上面的团箱揭开一点缝隙,伸手进去一把揪出一个奶猪崽。揪出后马上把头朝下倒提过来,放在两腿之间稳稳地夹住。每当此时,我不用父亲吩咐,上前一步,双手抓住奶猪崽的两条后腿。在父亲下手蒙猪髛子时,我是一手抓一条腿,把奶猪崽的两条腿微微分开。当父亲把两粒猪髛子蒙上来以后,我就迅速地把奶猪崽的两条腿并拢,一手抓住猪蹄,一手抓住猪肘,使得奶猪崽无法动弹。父亲再把两粒猪髛子位置调整到最佳落刀位置,也就是两粒猪髛子,必须横着并排在父亲的手指间。位置调好后,只见父亲手起刀落,奶猪崽的髛子处划出两条一厘米长殷红的口子。奶猪崽此刻也是由刚才的尖叫马上转变成惨叫。父亲放下右手的剃刀,由下而上轻轻地一挤,一粒暗色的猪髛子应声而出,接着用同样的手法继续操作,另外一粒也噌出来。当两粒猪髛子全部挤出来以后,父亲用手指捏住猪髛子的下端,轻轻地往上提,等那条连着髛子的骚筋筋(输精管)被拉出五六公分时,父亲瞬间加力,狠狠地一抽。一粒猪髛子“咚”地一声,就掉在事先准备好的脸盆内。再继续扯另外一个卵蛋,当两个卵蛋扯干净之后,父亲就吐点口水在奶猪崽的刀口上,轻轻地涂抹几下,双脚一松,奶猪崽就夹着尾巴逃命去了。
父亲一边割,还一边跟乡亲们扯卵蛋,扯自己割髛子的心得。说那些兽医割髛子纯粹就是瞎扯蛋,要钱不说,刀口割得太长,卵筋筋用刀割,不用扯。这样每一处都是刀伤,自然就很难愈合。
在奶猪崽的尖叫,乡亲们的嬉笑声中,几个或者十几个奶猪崽一会就被割光了。父亲慢慢起身摘下余裙,一手接过从乡亲们手里递来的纸烟,衔在嘴里低头点人家早已划着的火柴,一手反手后背轻轻地捶几下腰骨。父亲有腰椎间盘突出症,别看才一会功夫,可父亲是卯足劲在操作的。腰板一直挺着,腰痛在所难免的。
一阵寒暄后,父亲收拾好剃刀和余裙走在前面,我双手当起脸盆小心翼翼地跟在父亲屁股后面,生怕跌倒,砸了一餐好菜。
那道“清蒸猪髛子”又慢慢复原成老板娘那张好看的脸。我眼中的光亮也慢慢地暗淡了下来,仍不死心地问老板娘,你会做“清蒸猪髛子”这道菜么?
老板娘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稍微迟疑了一会很干脆地说:“会,不就是奶猪崽髛子,用个碗装起来,放点水加点盐,其它什么都不用放的,等饭开锅后在放进去蒸熟即可。”
对!太对了!就这样。我的双眼又重新燃气刚才那种的欲火,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能搞到奶猪崽髛子么?
“这个...这个....有点难度,鸡卵子能搞到,奶猪崽髛子,现在很少人家里养母猪了,得去养猪场问问,不过从家里弄到这里来,也不新鲜了,肯定蒸不出以前的那种原汁原味的。”
一声叹息,唉!“清蒸猪髛子”,二十几年未曾品尝的美味,也许就只能在这里慢慢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