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苦苦寻觅
寻找，寻找，一双双足迹在奔忙，那只黑毛饿狗也在跟着奔忙。说到追寻疯女，还得迫忆小城人们留存史册的一幕。
年近古稀的大公婆婆，正碰上腰腿疼。在这节骨眼上，找疯女要紧，她能袖手旁观么?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哑巴搀着，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出自家小院，准备上路。
“巴巴头”见状，心里一酸，苹果脸上滚下泪来，声语哽咽：“老娘!我的娘!您……您怎么走得动?您不去，我们去，不一样么?”
大公婆婆摇摇手：“不一样!你们去了，你们心里好受；我不去，我心里好受?”
眼泪汪汪的“巴巴头”无言以对。众人也无言以对。幽幽小巷，几多凄迷。
还数哑巴聪明，他松开搀扶姑妈的手，叫“巴巴头”搀一会。
他赶回家去，抽出床上的一半垫草，卷过自己盖了多年、黑油黑污的棉被，一阵飞跑转来，铺在他用来拖煤谋生的板车上，拖过车去，小心翼翼地扶姑妈上车坐好。
众人推举“巴巴头”当服务员，紧挨大公婆婆坐下，照看老人家。
说来也怪，自从疯女失踪，黑毛饿狗就吃少睡多，成天蛰居在疯女蜗居过的棚内，闭目养神。
此刻，它一见人们整装待发，连打几个呵欠，连伸几个懒腰，居然从棚内一跃而出，如人般四肢直立，霎时间，又使劲耷动着耳朵，昂首挺胸，拼出气力将条条肋骨一一显现，瘦身子挣扎得圆鼓鼓的；它也不甘人后了咧。
大公婆婆一挥手，众人兵分东西南北四门出发；哑巴迈开沉稳有力的双脚，拉车前行。
黑毛饿狗“得得得”扬动四蹄，在板车前开道。一个黑色的梦，有如一道闪电，在人们眼前亮开。
那辆发出“吱呀吱呀”叹息声的板车，在古老苍凉的道路上，扬起仆仆风尘。
找过山，找过水，不说风餐累；找过庙，找过庵，不说露宿苦。无数匆忙的身影，带着无数的企盼。角角落落多，何处觅伊人?
有人说在凤山的密林里看见她抱着“崽”，有人说在龙河的发源处看见她抱着“崽”。不管编排得如何绘声绘色，却经不起盘根究底，说的人也是听人说来的。
一连十余天的寻找刚结束，大公婆婆就病了，躺在床上，一连几天水米不沾牙。
闻讯，医生，为疯女接生的那位女白衣战士、小城妇产科权威，急急忙忙赶来，开了家庭病床，挂起吊瓶为大公婆婆输液。
大公婆婆一度高烧，说胡话，口里嘀咕着、喃喃着：“她……那里……狗……”
龙凤小城沸腾了，大公婆婆可是给重情讲义累垮的哟!这号人世上无双!一向门可罗雀的大公巷里，拥满了街巷郊区来看望的人。
“巴巴头”唯恐小城人不知道，喊来几个半大小哥，一人敲一面铜锣，轮番上街巷敲得山响，边敲边喊：“列位父老，不好了，大公婆婆病重了!正人君子，快去瞧瞧!”还有两位小哥居然敲到乡下去了。
当派出所长的儿子也是受了锣声的召唤，风风火火回到老娘家。一见儿子来到，老娘紧闭的双眼全都睁开，一下子来了精神，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儿子急忙扶住。老娘发话，声音轻细得像从地底下发出似的：“我的好崽，你，不能再为娘帮点忙么?”说罢，老眼溢出泪花。
儿子掏出手帕，一边替娘拭泪，一边忙不迭回话：“娘，我帮，帮，帮!”儿子不用老娘指示，就知道老娘要他帮什么忙，忙忙的在床前交待同来的副所长，叫他火速折回所里去布置任务。
娘老子唤住副所长，对儿子道：“你，莫管我!我，还不得死!你不去，谁领头?谁能有你我这大的热心?”
儿子一听有理，含泪遵令，回所里一阵忙乎，于是人们看见，大盖帽们本县外县、乡村城镇、街街巷巷的忙碌，忙碌归忙碌，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水中捞月成一梦。
龙凤第一孝子，派出所长获取了前所未有的令名。当然，也有人说，这是“以权谋私”!还有一些街头混混愤愤的，私下里频繁活动，请了人写了状纸，告到市里去了，说是：大公婆婆、派出所长、加个哑巴，狼狈为奸，私设公堂，罗织罪名，诬赖好人……投进邮箱里，只花八分钱，寄到市里去“拜访领导”；有关领导批阅下来，责成县里妥处此事。县公安局长是清楚这件事的，派人向街头混混们传话：你们都是有前科的，再乱说乱动，小心抓进牢里来，坐死你们！监狱的大门是永远向你们敞开着亲热你们的！
谁不知道，县公安局长夫人也参与了寻找疯女的爱心行动，而且，她是自始至终的参与者，并且瞒着她局长老公---老公去省里开了几天会，她就调动了公安局的吉普车，在外面“嘟嘟嘟”的神气活现，参加了几天几夜的“爱心大合唱”。她这么一带头，几位副局长、几位股长、一般干部的夫人差不多都成为“爱心大合唱”的成员，唯恐自己落了后！
小城的人们，无论官方的，还是民间的，在一番紧张而又忙碌的寻找之后，都认为尽到了职责，都认为问心无愧，都认为自己的良心得到了慰安，一个个向着古老的城墙，向着凤山，向着龙河，无数胸脯子断断续续拍得响：“算了！”算了后面的话，没有谁想给它续个尾巴，谁又能给她续个尾巴?
小小干孙女，在回归大公婆婆的温暖怀抱后，仅仅三天，就一命归西。
老人家三天没吃东西。“巴巴头”叹道：天不遂人愿，世事难两全。
人们纷纷前来劝解，老人家的小院里又是一番人气旺盛的光景。
给干孙女举行冷清的埋葬仪式的，自然非哑巴莫属了。